“首辅大人李暮求见。”老太监的一声通传，打破了此时紫宸殿里的寂静。

皇帝无精打采的站了起来，元蕾蕾为了防止之前的惨剧再度发生，眼疾手快的扶了他一把，总算是避免了皇帝再次脸着地的重大事故。

“宣。”

明明只有一个字，可是元蕾蕾却觉得，自己似乎从这个字里，听出了许多的，无可奈何？

皇帝的话音未落，李暮那高大的身影就已经出现在了紫宸殿里。显然，就算是皇帝不发话宣召，他要进来，也是无人敢拦的。

李暮是当初先帝的托孤之臣，早年曾经跟着先帝一起南征北战也曾立下汗马功劳，先帝病重之时封了他为首辅，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即使渺小如元蕾蕾这个三等宫女也知道这位首辅的赫赫威名！

“陛下，老臣来给陛下报喜了！”李暮声音宏亮，在这紫宸殿里回荡。

“哦？”无精打采的皇帝总算是提起了一点精神，抬眸望着这位虽然号称老臣，其实也不过四十多岁，望去神采飞扬的重臣。

“老臣的儿子，日前为老臣添了一位孙子！老臣特来给陛下报喜！”李暮说着，眉眼间全都是后继有人的意气风发。

“那……恭喜爱卿了。”皇帝慢吞吞的说，声音里也听不出什么喜气。

李暮却是浑不在意，只拱手道：“老臣此番入宫，是想为孙子讨一个封赏。”

封赏？元蕾蕾忍不住想，你孙子才出生几天啊，就要封赏？

“封赏？根据我大梧国律例，男子要承祖荫封赏，须到十八岁成年方可。若是要继承家中爵位，须到家中长辈卸任方可。”皇帝一脸认真的回忆，随即抬头望着李暮，竟然是一脸的期待肯定的神色：“朕，没有记错吧？”

李暮的脸色，顿时一僵：“陛下……没有记错。”

“既然朕没有记错……”皇帝苦恼的挠挠头：“那爱卿的孙子到了十八岁再行封赏就可以了，就算爱卿你性子急，也不必提前十八年就来跟朕说啊。”

李暮：……

皇帝的声音还在继续：“爱卿放心，父皇当初说了，国家大事都可以听爱卿的，封赏子孙这种小事，朕绝不会食言的。就算爱卿不提前十八年说，朕也会牢牢记住的！”

李暮：……

皇帝：“朕背大梧律例可是很用心的，太傅都曾夸赞过朕……”

元蕾蕾在帷幕的阴影里，非常用力的控制自己的嘴角不要抽抽。

陛下啊，李首辅不是要提醒你十八年后他的孙子的封赏，他是要你今天就封赏他的孙子好么？

果然，在皇帝还一脸骄傲的回忆自己背书得到太傅称赞的往事的时候，李暮已经不耐的再度开口：“陛下，老臣的意思是，请陛下现在就给臣的孙子封赏。老臣记得北郡那边有一片肥沃的土地，就封给臣的孙子作为食邑吧？”

皇帝愣住了，喃喃：“可是大梧律例上说……十八岁……北郡那块地……”

李暮的耐心彻底告罄：“我来替陛下你拟旨吧！”

说着，他已经无视皇帝懵懂茫然的神情，拖过一张空白诏书，立刻就大笔一挥。不一会儿一份诏书已经拟好了。

他捧着诏书递到了皇帝面前，面色是毕恭毕敬，眼眸中却有掩不住的轻慢肆意：“臣已经把诏书拟好了，请陛下用印吧。”

“封李暮长孙李恪为镇北侯，北郡十八县为食邑……”皇帝看着手中的诏书，喃喃。

“为免陛下操劳，臣代陛下拟定诏书。臣之辛劳，不足挂齿，谢陛下隆恩。”李暮说着，已经打开了龙案上的印盒，将那一方晶莹的传国玉玺捧到了皇帝的手边。

皇帝望着那一方玉玺，眼中还是纠结和迷茫：“父皇说，什么都可以听首辅大人的意见……”

“大梧律例说……不到十八岁不得受封……”

显然，这两条相悖的律例正在他的脑子里左右互搏，不可开交。

“请陛下用印。”李暮无视皇帝的茫然纠结，只一叠声的催促。

皇帝茫茫然的拿起那一方玉玺，犹犹豫豫的盖了下去，因为胳膊力道太小，又心中犹豫，他这一方玉玺，盖得足足歪了好几分。

“啊……歪了。父皇说玉玺乃是国之重器，绝对不能盖歪的。朕……”皇帝说着就又要抽出一卷空白的诏书。

李暮再也忍耐不下去了，他一把按住皇帝的手：“只要是陛下亲手盖上印玺的诏书，就是真正的天子圣意。这印玺是不是盖得足够正，些微小事，陛下无需在意。”

“可是父皇……”

“臣领旨谢恩。”

李暮说着，已经将诏书一把抓起，转身就走。他真的懒得再跟这个傻皇帝再多耗一分钟了。下面新近又送了几个美女，还在府中等着他挨个宠幸呢。他何必要在这里跟这个傻子多费功夫？！

从李暮进来到出去，他的注意力一丝也没有分给那个角落里的小宫女。

李暮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在了门口，皇帝纠结的喃喃声还在继续。

“可是……父皇说……”

“大梧律例上说……”

“我明明没有记错啊……怎么会这样？”

元蕾蕾从角落里走出来，从荷包里使劲挖了挖，把那块最大的角子糖翻腾了出来，递到皇帝的手边：“我们接着吃糖吧。”

皇帝的眼睛猛地一亮，霎时间就丢开了那些想不清楚的弯弯绕，一把接过了那块角子糖。他正要将糖块放进嘴里，可是动作却猛地顿住，摇了摇头，将角子糖还给元蕾蕾。

“这个我不能吃。”

“你不喜欢吃了吗？也是，你可是皇帝，吃过多少好东西，这种东西，你也看不上吧？”元蕾蕾瞬间了悟。

“这块是你的角子糖里最大的那块了吧？”

“嗯嗯，没错儿。”

“你之前说过的，不许我挑最大的吃。刚才是你弄错了，才把最大的给我了吧？”

元蕾蕾瞬间愣住了。皇帝居然记得她刚才说的话。他以为她是弄错了才把最大的那块角子糖给他了，所以他要还给她。

笑容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彻底的跃上元蕾蕾的眼角眉梢，她摇摇头：“没弄错，我现在觉得，你吃最大的这块也挺好的。”

皇帝愣住了，他的神情一点点的变化着。元蕾蕾恍惚间觉得，自己看到了冬去春来，柳条儿是怎么在春风里舒展出嫩芽，然后飞扬起绵绵软软的白色飞絮。那些飞絮在春风里忽上忽下，荡漾起轻快的柔波。

笑容一点点的侵染在皇帝的眉眼之间，虽然慢，可是却是如此真实，他点了点头：“好！”

他小心翼翼的，将角子糖纳入口中，随即眼角就眯起了幸福的弧度。

元蕾蕾突然发现，皇帝不是只有苍白瘦弱，其实他有着极为俊逸的眉眼。当他笑起来的时候，那一份风情，简直是御花园里所有的花在一瞬间全部盛放的光华，也比不上！

一时间，元蕾蕾竟然呆了。

呆了的元蕾蕾就这样问了一个大逆不道的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话刚出口，元蕾蕾就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给吞回去。这是什么问题啊？！陛下的名讳，是她这么一个三等宫女能问的吗？！你问这种东西做什么？皇帝的名讳，就算是知道了，难道你还能喊他的名字不成？！天底下最没用处的东西，只怕就是皇帝的名字了吧？

元蕾蕾心中还在千军万马锣鼓喧天，皇帝的声音已经响起。

“九霄，我的名字叫凤九霄。”

啊？！陛下居然回答我了？他没生气？他到底是真的没生气，还是正吃着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所以没生气？

元蕾蕾的脑子，有点糊涂了。

“陛下恕罪。”一个清瘦的身影急匆匆的走过来，跪在了御前。

是一个小太监，不过看皇帝看他的表情，显然他才是平日里在紫宸殿侍奉的那位太监。

“今日奴才未当值，听说他们随意派了新人来御前侍奉，可有什么不妥？”那个小太监说着，已经毕恭毕敬的跪下磕头请罪。

“小安子你来了啊，并无什么不妥。”皇帝不在意的点头示意他起身。

“你是今日侍奉的宫女吗？我来了，你可以退下了。”小安子的声音在她的头顶上响起。

元蕾蕾缩了缩脖子，急忙点头，就朝门口走去。

可是，皇帝的声音却在身后传来：“明日，你还来给朕奉茶吧。”

元蕾蕾急忙转身叩首：“是，奴婢遵旨。”

当元蕾蕾抬起头来的时候，她对上的，除了皇帝含笑的眼眸，还有那个名为小安子的小太监，那带着敌意的眼神，一闪而过。

怎么办……紫宸殿，好可怕。明天，能不能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