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宁,屠灵路,空文全章节_刺杀小说家小说阅读
我叔又动了,哼了一声。我赶忙站起来,听他说啥。他的脸皮脱落了大半,颜色深浅不一,如同得了癣。我对刘一朵的行径深不以为然,我觉得应该把真实情况告诉我叔,万一他想周游世界啥的,你这么欺瞒,也许会留下遗憾。可是刘一朵说在她小时候,我叔老骗他周末会回家,可是老不回来,但是她还是每次都信,她觉得我叔骗她是对的,让她有个念想。后来我便不与她争论,毕竟是人家的家事。
他睁开眼睛看了看我,说,护工?我说,不是,我是一朵的朋友,今天她单位脱不了身,我照顾您。他看了我半天,说,司机?我说,您还记得我。他说,你瘦了。我想了想说,最近晚上睡不好,老起夜。他说,年轻人要注意身体,要不老了全找回来。我说,您说的是。他说,你把我摇起来点,我喝口水。我走到床尾,摇了七下,看他要歪,又跑过去给他垫了个枕头。保温瓶里的水足够,我递给他,他说,抽屉里有吸管,我得用吸管。我找出吸管放在水瓶里,他喝了一点递给我。他的嘴唇都枯了,好像树皮,水喝了一点,有一半都渗进了嘴唇里。他说,有点不太好意思,上次你见我时,我还有头发。我说,您没头发看着挺精神,也省事儿。他说,是,不用洗,拿抹布一擦就干净了。我乐了,他没乐,他知道他说了个笑话,可是不乐,双手交叉放在腿上,虽是瘦得像纸皮一样,可是还是有种威严。他说,一朵有点脾气,你多担待,她有啥说啥,这点倒是好,比闷声让你猜强。我有点不知该说啥,也许他第一次见我就已经识破了。他说,你做什么工作?我说,您英明,我不是司机,我开吊车,在铁西的钢厂。他说,我知道,第三轧钢厂,我回城分配还考虑过那。现在效益怎么样?我说,还行,光吃饭够用,现在厂子少,活着的都能勉强坚持。他说,受累,我得上趟厕所,自从得了病,喝点水就上厕所,肠子跟直筒一样。我说,你要是嫌费事,就尿尿不湿上吧,我不嫌费事,就是怕您累着。他说,有时候控制不了,就那么着了,这自己都知道了,尿被窝里还是有点不习惯,你架我一下。厕所离床大概十米,我们大概走了五分钟,我一手提着他的吊瓶架,一手支着他的腋窝,我感觉他在浑身用力,可是效果并不明显,好像这副骨架并不听他摆弄。而且我感觉到他疼,说不清是哪,但是肯定有地方在疼痛,他站在坐便前面尿了一会,尿了几滴,然后我们原路返回,他开始出汗了,双腿也开始发抖,在他坐在床沿的时候,我一手扶着他,一手给他换了个干净的尿不湿,他躺下时,准确地说,有点像把自己摔在床上,然后歇了半晌。我觉得这么老盯着他不太礼貌,就站起来走了走,摆动摆动茶几上的报纸,给仙人掌浇了点水。他在我身后说,你叫什么?我说,我叫李默。他说,小李,我最近忘了不少事情。我回过头,看他正在看架子上的血袋,还有半袋子血,鲜红黏稠,不知是谁的。我说,您别费劲想,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想起来了。他说,可能是化疗的副作用,记性变差了,我上午一直在想当年我车间的那个看门人,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叫什么。我说,看门人?那很正常。他说,那个看门人是跟我一起下乡的知青,算上下乡,算上回城,在一起待了十几年,可我想不起来他叫啥了。我说,我也经常想不起初中同学的名字,有次在红旗广场碰着一个,说啥想不起来,就记得她有个绰号,叫八戒。他说,八戒?我说,是叫八戒,刚开始还挺不乐意,后来老自称老猪。他说,我想起来了,那个人绰号叫干瞪。因为眼珠有点突出,一半在外面,又看门,所以叫干瞪。我说,这外号,形象。他说,想起来了,他大名叫甘沛元,父亲是粮食局工会主席,母亲在百货商店,他姐是变压器厂的电工。我说,您看,这不全想起了。他说,我有次发现他偷车间里的零件,就说了他两句,晚上他把我们家窗户全砸了。我说,后来呢?他说,我累了。我眯一会。我帮他把床摇下来,瞥了一眼心率,略有点快,平躺之后好了一些。他说,小李,你把窗台那只鸟放出去吧。我说,鸟?他说,窗台有只鸟,在那半天了,飞不出去,你给它放出去吧。窗台空无一物,窗帘堆在一侧,今天天气很好,虽冷,午后阳光还有,照在窗台上,好像一层黄色的细沙。窗外是停车场,一只鸟也没有,大小车辆停在白线里,几个人在车旁边握手。再看他已经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