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梓放下手机，看着撑着下巴目不转睛盯着电视看的顾回，电视机里正在直播的春晚。环岛的海风从窗户里灌进来，吹起了顾梓的风衣，好像岁月倒流，又回到了那个暑假。

回忆扑面而来。

……

爸爸妈妈离婚之后，顾梓就一直跟着妈妈。妈妈在工作室从早忙到晚，在他的记忆里，她似乎总有接待不完的客人和数不清的咨询预约。

有时会忙碌到一个礼拜都没有时间陪他，在这一点上，他跟妹妹的遭遇总是相似的。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是很想念顾回。

以前只有他们两个在家的时候，只要深夜来临，顾回就总是睡不着。她会在三更半夜突然爬起来，光着脚丫子在客厅里乱跑。甚至会歇斯底里地吼叫，会平白无故地大哭。

他总是手足无措的。

他不知道顾回那个时候大脑里在想什么，不知道她到底哪里出了故障，只是可以从她迷茫痛苦的神色里感觉到她的难受。

学校的人说他妹妹有病，有精神病。他跑过去扯着嗓子跟他们解释，可是怎么解释也没用，事实就是如此。

从顾回挣扎的表情和没有丝毫条理的举动里，他开始怀疑，人的行为到底是以什么基准被判定为异常的呢。

或许只有在深更半夜被吵醒的顾梓才知道，那些夸张的动作，不合时宜的情绪反应和失常的语言，在一个年仅八岁的女孩子身上同时出现，到底有多么可怕和让人觉得痛苦。

他不知道怎么处理妹妹突如其来的情绪表达，只好抱着她，禁锢住她不让她乱动，等她喊累了哭累了才带着她回床睡觉。

顾回离开他之后，夜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有时妈妈下班早，他很雀跃，因为总算不用一个人睡在黑漆漆的大房子里了。

但有时妈妈到深夜才回来，这个时候，他通常很想念顾回。

他想知道妹妹过的怎么样，是不是还是会在深夜醒来，她又是如何度过难熬的那几个小时的呢。

后来家里买了电脑，他开始学会发email。

令人欣喜的是，妹妹也开了自己的邮箱，平常不会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都装进了一封封的邮件里。他该庆幸，妹妹对于文字的表达更加的敏感。

这几年的时间里，两个人的往来都流于一封封的email，邮箱里躺着数不清的文字联络。

妹妹写信告诉他，哪天她又看了新的漫画书，什么时候又见到了林初白，爸爸带她去旅行了，有时是短短几个字，有时是几句话，甚至连她小小的情愫萌发时，他都是第一个知晓者。

邮箱好像就成为了时间空洞，他们可以随时随地穿越回去见到对方。

终于有个暑假，顾梓见到了相隔千里的顾回。

顾母无暇照料儿子，又顾及到他对妹妹的想念，安排了两个人到姥姥家度过假期。

见到面时，顾梓直接飞过去拥住了顾回。

话唠的他忍不住跟妹妹哭诉他最近的生活，说他晚上总是一个人住，上了新的学校交了多少新朋友，但是他还是更喜欢以前的朋友，同时，毫不隐瞒地表达自己对她的思念之情。

“我好想你，阿回。”比顾回大了两岁，顾梓发育却比她迟，个子比妹妹还矮。见到她，直接委屈巴巴把头埋进了她的怀里。

顾父顾母只是打了个照面就分开了，于是，两个阔别的孩子，在姥姥家度过了一个特别的假期。

姥姥是个很慈祥的老人，说话总是很温柔。

对于两个性格差异巨大的孩子照顾的很周到，县城比不上大城市，偏僻且地方小，对于两个爱玩的孩子，基本就是散养的状态。

顾梓就是在这里遇到任时阡的，可以说，这里就是他噩梦的开始。

一进姥姥家的院子，就碰到了一只大黄狗。

顾梓胆子小，平生最怕狗。

看见这只狗流着哈喇子，舌头往外冒着热气，尾巴使劲摆动，贴着围着他转圈圈甚至作势要去咬他的裤脚的时候，他差点就吓得屁滚尿流，立马紧紧攥着身边女孩的衣角，倒在地上大嚎。

“你别过来，啊啊啊呜呜呜……”

顾回站在旁边一动也没动，冷眼看着这只热情得过分的狗，本来想让它转移目标跟着自己，结果它就只围着男孩打转。

“小黄，过来。”一个高个子的男孩走过来叫唤，大黄狗立马摇着尾巴撒腿子跑了过去。

“对不起，我家的狗。”男孩说完就带着狗回去了，他好像就住在隔壁的院子里。

顾梓这才松了口气，摸着心窝子看看心脏还在不在。

接下来的这几天，顾梓几乎是躲着那只大黄狗走的。姥姥见他躲在院子里不肯出去玩，以为他性格内向，特地从隔壁家的奶奶那里借来几本话本，又特地开了电视给他看。

结果突然有一天那只大黄狗不知所踪的时候，他立马探出头，从院子里飞奔出去，拉着妹妹加入了一群孩子的游戏里，他早就想这么干了，被那只狗逼着憋了好久。

几乎所有住在周围的孩子每天都会聚在一起玩，女孩子就蹲在地上玩过家家，扮演各种各样的角色，男孩子就蹲在地上玩游戏牌，玩弹珠。

只不过，赢了所有人的弹珠之后，顾回也终于成功地扮演了一次公主，两人的兴趣迅速退却。

顾梓发现，唯一一个跟他们同岁的男孩子，从来不会参与这种幼稚小孩玩的游戏。就是住在隔壁院子里，拥有那只最让他感到害怕的大黄狗的人，他甚至在路过他们的时候，都不会瞥眼瞧他们。

离姥姥家不远的距离，有一座制造厂，那里都是流水线的工人在做事。

他才第一次知道，原来像他们这么小的小孩，就有已经开始做事的。

有一次，他借着探秘的名义跑到了那座工厂里，趁着里面的保安没注意，直接溜了进去。

就是在那里，他看见了那个比自己高出许多的男孩，穿着大剌剌的并不修身的工作服，站在鼓风机下，跟那些成了年的青年男女一起，成了流水线的一员。

他看着他额头一直冒汗，汗珠从脸上留下来，打湿了他的汗衫。

正准备离开时，顾梓被取下手套准备喝水的他捉了个正着，两个人措不及防对视了，顾梓羞得脸通红，似乎是觉得发现了别人的秘密一样，迅速跑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