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材源自《益智录》

《益智录》是新发现的《聊斋志异》续书，该书布局谋篇、遣词运笔，皆酷似《聊斋》。书中塑造了一系列性格鲜明的花妖狐魅和鬼魂精怪形象，往往显得恢谐幽默，生动逼真，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

内容主要包括崇道劝善、婚姻恋爱、家庭故事、人生遇合、奇闻异事等五个方面，故事曲折、文笔优美，有很强的可读性。

01

清朝某年。

一个叫柳舍青的东郡人，在运河渡口处开了个酒馆。

一次盘点的时候，他发现钱柜中有纸灰，很是奇怪，柜子锁得好好的，纸灰是怎么进去的呢？

从此他开始留意，每天晚上，当人们都熄灯就寝后，他也想打烊的时候，就有一个人来买酒。

柳舍青收了钱，放入钱柜，把酒打给他，等那人走后，他把他付的钱单独放在案上，早晨起来一看，那钱已成了纸灰。

第二天，同样的情况又发生了一次，柳舍青于是知道，那个人是鬼。

晚上，那人又来买酒，柳舍青耍了个小把戏，证实了他的猜测。

柳舍青素来胆大，而且为人豪爽，一点也不害怕，对鬼说，你独饮多没意思，我和你共酌怎么样？

鬼不语，看样子是同意了。

柳舍青便把酒壶灌满酒，用火烘热，斟了两杯放在案上。

他正想请对方一起干杯，鬼已经一饮而尽了。

遇到善饮的酒鬼了！

也爱这一口的柳舍青很高兴，像遇到了知己，咱俩爱好相同，意气相投，爱了爱了。

02

一段时间过后，两位成了好哥们儿，宛若故旧，柳舍青对鬼的猜疑，也已完全消失。

柳舍青笑着对鬼说，从今往后，我愿和你夜夜共饮，不要担心无酒，我别的没有，酒有的是，也不要你付钱，你急需的东西，对我来说不过是粪土罢了。

说完这话，他指着案上的纸灰说，这东西，我们人世有何用处？

意思是，今后别拿这玩意儿来了，尽管来白喝。

听了这话，鬼却感觉很惭愧，站起身来想走。

柳舍青急忙阻止他说，咱们意气相投，早就不分人鬼了，你这是嫌弃我吗？

鬼这才没走，也笑着说，我多次占你的便宜，不过也不是无功而受。

“你有什么功？”柳舍青蛮有兴趣地看着他。

鬼说，你是否觉得近来生意比以前好了，回答说是的，鬼又说，是不是觉得，来买酒喝酒的，有不少新主顾，他们是从其他酒馆来的，原本是其他酒馆的主顾，回答说这种情况也有。

鬼说，这就是他的功劳，是他搞的“鬼”。

柳舍青恍然大悟，问他是什么鬼，回答说是运河的淹死鬼。

“何不投生？”柳舍青不解，鬼回答说，凡是吊死鬼和淹死鬼，都有来替代的，他暂时还没有“找”到替代的，不过不必着急，再等一等，肯定会等到的。

从此以后，鬼每天晚上都要来，要么来喝两杯，要么一杯也不喝，光陪柳舍青摆龙门阵。

03

大概一个月后的一天，鬼忽然对柳舍青说，明天我就不会来了，咱们恐怕是要永别了。

“什么情况？”柳舍青问，鬼说，有个妇人，将淹死在我淹死处，代我的，就是她。

然而第二天晚上，鬼又来了，柳舍青很奇怪，不是有鬼代你了么，你不是投生去了么，咋个又来了？

鬼说：“那个妇人确实来了，但她怀里抱了个小孩，自言自语地对小孩说，你祖母想你了，可是船却不在这岸，我们的运气，咋个这么差哦；来到水边，妇人把小孩放在地上，失足落水，无知的小孩见母亲落水，就朝水边爬去，眼看也要落水了，我不忍心他们母子同死，就把她救了起来。”

柳舍青说，你真是个义鬼啊，你我得以重聚，亦格外之幸。

又过了数月，鬼又对柳舍青说，明天咱们又要永别了。

柳舍青问是不是又有代者了，鬼说是的，可是没想到，第二天晚上，鬼又来了。

柳舍青问是不是相代之人没来，鬼说不是，来了，代他的人之兄，在外做生意，两年没回家了，他母亲想他都想哭了。

根据鬼的讲述，代他的人便奉母亲之命去寻哥哥，找到后便与哥哥一起回家，来到河边时天已黑了，船家又是在对岸，喊了半天也喊不答应。

弟弟便对哥哥说，听说这里水不是很深，可以涉水而过，弟弟先涉水过河，去给母亲报信，母亲早知一时，就少念兄一时。

哥哥高兴地同意了，弟弟又说，阿哥过河后不必着急，可慢慢而行，弟回家给母亲报信后，就马上回来接你。

“等他走到河心，我就拽住他，把他摁进水里，想溺死他。”鬼说，“没想到他察觉后，大声对他哥说，阿哥到家后，要把双亲照顾好，不要等兄弟了，兄弟要在这里做个淹死鬼了！”

鬼说，听了这话，其兄衣服都没脱，舍命跳水来救，于是他的心又软了，不忍心害他，便放了他，让他涉水而去了。

柳舍青再一次被这个鬼感动——君以仁义为心，令人钦佩。

04

柳舍青没想到，忽然之间，鬼几个晚上也不来。

后来终于来了，问他这几天干啥去了，鬼说冥王传去了，冥王把他训了一顿，批评他私纵替代，他把情况详细作了汇报，冥王才高兴地告诉他，不日又将有代他的，如果再放走，那他就永远也投不了生了。

柳舍青问，代你的那个人，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鬼说，冥王告诉他，某日午时，代他的人将从西边来，中等身材，面赤，有须，手拿一剂汤药。

根据鬼的描述，柳舍青脑海里冒出一个人来——邻村王某。

据他了解，邻村这个王某，双亲都在，家里贫困，但他是个孝子，便起了恻隐之心。

到了那一天，柳舍青找了个人（姑且叫他使者），到渡口暗中等候。

刚到中午，果然有个人从西边而来，看那样子，正是鬼说的那人。

使者问那人有什么事，干嘛这么急，那人说，家母突然得了暴病，他去寻医买药，医生说，午时得服此药，还有希望，超过午时就没救了，所以他要赶快回家。

那人说完就把衣服脱了，打算过河，使者的任务就是阻止悲剧的发生，所以他急忙对那人说，这里水虽然没多深，但水下面坑坑洼洼的，凹凸不平，发生意外咋个整？

那人却说，生死有命，他岂能因怕死而置母亲的生命于不顾。

使者不让他过河，伸手去拉他，“虽死无憾，你的好意我心领了”，那人挣脱使者的手，径直朝河里走去。

使者在心里说，完了完了，这人必死无疑。

可是，让他深感意外的是，那人居然安渡无恙。

05

很显然，鬼又放了一马。

柳舍青实在搞不懂了，对鬼说，既然冥王都说了，今后再也没有代者了，你为何要放弃这个唯一的机会？

鬼说，这是个孝子，我就是为鬼千年，即使千年不能转世投胎，也决不肯以孝子代我！

柳舍青心中的感动，无法用语言形容，他张开双臂，给鬼来了个拥抱，尽管他抱到的是一团气体。

然而，第二天晚上，鬼笑着对他说，你昨天说我做了好事，老天爷是看得到的，果然如你所言，我们就要永别了——这一回是真的！

能转世为人，柳舍青也为他感到高兴，问他是不是又有了相代者，鬼说，不是，是冥王奖励他的善行，特授他为冠邑里庄土地神。

鬼对柳舍青说，今后如果想他了，可以到冠邑去见他。

正在说话，鬼役就接他来了，柳舍青把他送到街外，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如别多年挚友，目送他骑着马从视野中消失，他才回去。

转眼一年多过去了，柳舍青到馆陶去办事，回来的时候想起鬼的话，特意绕道冠邑，边走边打听里庄在哪里。

来到里庄，庄中父老殷勤接待，待若上宾，柳舍青很是不解——你们都不认识我，干吗对我这么好？

经过解释，他才知道，原来前天晚上，父老乡亲们都做了一个梦，梦见土地神对他们说，明天要来一位姓柳的客人，是我的朋友，希望你们替我好好招待他。

晚上，柳舍青就住在庄上，梦见鬼友对他说，蒙君惠顾，不胜感激，如果迟两天来，老兄就会白跑一趟，见不到我了，因为那时候，我已升为贵州某县城隍，这里有赤金数两，聊以赠行，以报从前缱绻之情。

鬼说完，把金子放在床头，消失不见了。

柳舍青醒来一看，床头果然有不少赤金，足足有五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