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猛怒喝道：“难道这传言还有错不成？！”
　　李扶歌沉默了片刻，忽然一笑，“倒是也没错。”
　　郭猛本不擅长讲道理，也从未和这样的人吵过架，他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又像憋了一肚子气想要发泄，却在堵在了嗓子眼里一样。
　　岑风暗自忍笑，字都不识一个的武夫，为何要与读过书的文人斗嘴皮子呢？他听命在京护送宁大人时，已经领教过这类人的可怕之处了，只不过宁大人是笑里藏刀，而这乔公子是直来直去、胡言乱语，竟也能将人家堵得说不话来。
　　“你这个怂蛋，也只会耍耍嘴皮子功夫！有本事来比试一番！”郭猛怒道。
　　“郭猛，你差不多得了！”卫十六喝道。
　　“我是要与他比试，你急什么！”郭猛怒吼着，身旁一人连忙把他往后拉，生怕他惹出什么祸事来。
　　“他刀都拿不稳，你和他比试，也不怕被人笑话！有种让我来！”卫十六道。
　　李扶歌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刀都拿不稳……确实，乔钧应该是连刀也拿不稳的。
　　刘半远连忙又拉住十六，同时又劝道：“郭猛你少说几句吧。”
　　“大家……大家都冷静一下。”二人正脸红脖子粗，方才没跑的几个新兵中，却有一个身形羸弱小兵，此刻突然发了话。
　　卫十六和郭猛都一愣，郭猛奇道：“张春平？这里有你什么事！你现在怎么敢说话了？”
　　李扶歌挑眉看着那张春平，只见他未理郭猛，只是对李扶歌小声道：“裴将军和宁大人吃穿用度一切从简，来衡阳五年一座府邸都没有盖过，可乔公子你……”
　　张春平看了李扶歌一眼，又怯生生地道：“乔公子才来衡阳不过几日，恨不得将坊市搬入屋中，怎么能和裴将军宁大人相提并论。”
　　他说完这话，便把眼一闭把头一低，好似要赴死一般的决然。
　　李扶歌一愣，这小子竟还停留在她说“裴将军与宁大人岂不是也有错”那段话里，难不成这么长一段时间，他都逮着这一段话不放，一直想找时机怼回来？这可不只是慢半拍了……
　　想着，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那两人正剑拔弩张的气氛被打断，张春平还拉着往回吵，一时间脑子短路了一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李扶歌把手一背，忽然微微侧身，笑道：“岑风，你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吗？”
　　岑风一直在她身侧看戏，此刻忽然被点，有些措手不及，连忙道：“将军与宁大人严于律己、以身作则。乔公子……乔公子为人坦荡、直率大方，都是我们衡阳军的表率。”
　　岑风这一番话，李扶歌自己都不信，恐怕他说出来也是昧良心的。
　　郭猛哼了一声，压低了声音对身旁人道：“说的什么屁话！裴将军和李宸玉这样忠勇的武将，难道要和这些走后门买官的小人相提并论？”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方才又被人拉向了一旁，不去细听还真不知他在说些什么，但李扶歌听了那“李宸玉”三字，便豁然转过了头去。
　　郭猛身旁人变了脸色，连忙掐了他一把，“胡诌什么！你不要命了！”
　　“我说的是实话。”tຊ郭猛气道。
　　李扶歌含笑，放眼整个天下，对于宫变一案大多是含糊其辞，真正信李氏一族的寥寥无几，没想到此处便有一个，还敢口无遮拦的说出来。
　　“李宸玉？”李扶歌颇有兴趣地道，“你是说宸玉将军？”
　　众人心头一震。
　　郭猛朝她瞪起眼，正要开口，身旁那人却抢先道：“什么宸玉将军？乔公子怕是听错了。”
　　李扶歌打量那人一番，笑道：“你又叫什么？”
　　“在下姚方。”那人高挑身材，方脸浓眉，拱了拱手道。
　　李扶歌笑了笑，这在场之人中，除了那个叫张春平的有些惧色，一个个坦坦荡荡的都不似是个监司站在面前，倒像是隔壁哪个营的小兵来串门子。
　　她这地位与裴寂相比，实在是天壤之别。
　　“乔公子，军营之中，还是不要提反贼之名了。”岑风忽然道。
　　他这话与其说是给自己听，倒不如说是给郭猛、姚方听，毕竟言语上需要管束的是这些新兵，而不是她这个本就不懂规矩的监司摆设。
　　蓦然提及宸玉将军，众人各怀心事一般，早已没了吵架的兴致，一个个都沉默起来，岑风见状又道：“乔公子，要用午膳了，我们还是早些回去比较好。”
　　李扶歌点了点头。
　　天下风起云涌，稍有不慎便会被指认为李氏残党，宸玉将军的大名，现在在整个大燕都算是禁语，更别提在军营之中。
　　今日她骤然提起，乔公子脑子里缺根弦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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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晌午未过，冬日里的阳光照得暖洋洋的，李扶歌一边走，一边回想着今日之事。
　　军营里吵架都是各吵各的，吵不过几句便动起手来，打完被罚，罚后就和好，要是偶然像今天这样长篇大论，说着说着就吵散了，更是不知因何而起。
　　若是朝堂之上，亦或是后宅之中，逻辑精确主线明晰的像是在陈述上奏，脑子转慢了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李扶歌随口拱火，岑风几乎全程无言，但他却很会抓重点，知道话该怎么说。
　　他本就是裴寂派人监视自己一天的行踪，这与一帮新兵吵架的事情，自然也会说给裴寂听，依裴寂多疑的性子，草包的人设还要通过桩桩件件的人设来落实。
　　和新兵计较吵架这事，就挺好的。
　　不过除此之外，张春平的话中，倒叫她有了些意外收获。
　　裴宁二人吃穿用度一切从简，宁景和便也罢了，他不曾入仕，不吃官粮，以谋士的身份待在衡阳，节俭也在情理之中。
　　但裴寂身为朝堂一品大将，今年二十有二，不建府邸，不娶妻生子，连妾室和通房丫鬟都没有一个。裴家远在京城，裴老将军亦在朝为官，无需他出多少银钱帮衬。
　　裴寂的俸银，用在了何处？
　　若是私银公用，便足以填补扩军的空缺吗？
　　如果还在燕北，探查情报自有心腹，根本无需她如此费心，但此刻孤立无援，也不知下好一步棋要等到何时。
　　李扶歌微微凝眸，大燕，又等得到何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