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班时间一到，婷婷兴冲冲拉钟虹出办公室，说她也叫了温苏阳，汇合后一起去北区球场。
　　这球场在学校最北。钟虹上学时，那里还是一片荒地，如今成了校内设施最好的球场，每年一次的校季篮球赛在那里办。
　　温苏阳见钟虹便打趣，“活久见啊，你居然会去看球赛？”
　　钟虹笑笑，毕竟已经答应了人家。她其实一直讨厌篮球赛。男生挥汗如雨，女生害羞尖叫，青春片必备桥段罢了。有一次，她路过球场，乔岳西从铁丝网里跑过来，问她要去做什么。她讨厌那群男生揶揄的眼神，从此绕道走。
　　北区球场上，红白两队对阵，比赛已接近尾声。后有不同学院的条幅，前有拉拉队，眼花缭乱。挑高的大灯一照，空气里都是水汽灰尘，吵得很。
　　钟虹想在外围瞧瞧便罢，架不住两个E人一起拉她提升参与度。
　　“周放加油！”
　　婷婷一嗓子把钟虹耳朵震麻。温苏阳举起大拇指，“这姑娘不愧待过合唱团的。”
　　定睛一看，场上的周放正带球过人，躲不过两人围攻，把球传出去。接住球的是乔岳西，标准的三步上篮，球穿网而过。
　　欢呼声响起，温苏阳也在其中。
　　一声哨响，队员纷纷往场边走。钟虹见婷婷冲周放走去，不知打哪儿摸出一瓶运动饮料。让她勇敢追爱的博士生，原来竟是这一位。
　　“俺虹。”
　　钟虹闻声扭头，温苏阳冲她招手，“你包里应该带创可贴了吧？”
　　打眼一看，乔岳西身边围着温苏阳和钟岚，他的拇指在流血。他的视线在穿过人群飘过来，像弄伤他手的就是她。
　　钟虹边走过去边掏包，把创可贴给温苏阳，扭头看钟岚。
　　钟岚打扮依然显眼，短T露出一段紧实的腰肢，宽大的工装裤，裤脚收进黑色军靴。头发是新补的孔雀蓝，配粗银耳钉，像从科幻电影里走出的女战士。
　　钟虹赞叹，这比她有个性太多。
　　钟岚似是见了她有些不自在，没话找话一般问，“姐你随身带创可贴啊？”
　　“可不是么”，温苏阳抢白，“说是有个爱打架的前男友，老挂彩，她习惯了钱包里常备创可贴。”
　　钟虹从没有一刻这么恨温苏阳的嘴。她瞟乔岳西，见他充耳不闻，自顾低头收拾东西。
　　乔岳西拎包站起来，径直掠过钟虹身边，好像她根本不存在。
　　周放迎向他，“吃饭么，正好有朋友一起。”
　　朋友就是身后的婷婷。她兴奋道，“荒岛今晚有活动，就南村那酒吧，人多有折扣，再说你们刚赢了比赛，不得庆祝一下？”
　　乔岳西：“不去了，今天太累。”
　　他晃晃手走开，身后的钟虹刻意不看他背影。温苏阳喊她一起吃饭，她还来及推脱便听钟岚问，“姐，你去吗？”
　　钟虹不禁惭愧，总让人家年纪小的主动。她没再犹豫，点点头说走。
　　他们走出球场往南，反方向的乔岳西孤零零。他刻意不回头，把拇指上的创可贴紧了又紧。温苏阳贴得比钟虹好，她贴总没多久便松开。
　　谁知道她有没有另一个爱打架的前男友。
　　一行人到荒岛酒吧时，里面已坐满。有温苏阳和婷婷在，自然不会冷场。钟虹听了一会儿，见钟岚看自己，便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洗手。
　　钟岚没听出这是破冰，摆手说自己没这个习惯。钟虹只好独自离席。
　　卫生间很隐蔽，要穿过整家店到楼后身，门口只一颗快灭的灯泡，刚够照亮男女标识。
　　钟虹在外面空地站定，享受了片刻独处才进去。推门出来时，她警惕地停下，眼前有道人影，逆光看不清脸，难说是不是歹人。
　　柠檬草的味道飘来。乔岳西走出阴影，头发湿着。新换的黑色卫衣也有几处湿着，贴在他身上，显然刚冲完澡便跑出来。光太硬，打在他眉骨上如一道疤，显得他又像来寻仇。
　　“钟虹，你还有没有创tຊ可贴？”
　　钟虹愣，见他扬起手，向她展示卷边的创可贴。他的眼神在谴责她见死不救。
　　“乔岳西，你到底有什么事？”
　　他似绞尽脑汁地回想，“我不知道，回神时已经在这了，非问原因，应该就是要创可贴吧。”
　　坦白而无辜，让钟虹觉得是她的错。但她知道不能吃这套，错身要走。
　　忽然，钟岚的声音传来，“卫生间是这边么？我姐去了半天没回来。”
　　乔岳西闻声扭头，钟虹一把拽过他进了一间。太慌乱，来不及找灯的开关。黑暗中，两人感受到对方的胸口在起伏。
　　钟虹要仔细听门外的动静，却被耳边的热量烫到。侧目一看，乔岳西眼神埋冤，“你拉我进来干嘛？”
　　“嘘！”
　　钟虹挡住他的嘴，掌心被他的唇有意无意碰触。她触电般松手，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身后不知是什么打扫工具，钟虹差点被绊倒，被乔岳西拉住。他的热量又一次笼住她。
　　空气飘着一股樟脑味，夹着他身上的柠檬草味，呛得钟虹鼻子皱。这个喷嚏怎么也挡不住。
　　门外脚步声越来越响。
　　乔岳西的手比她快，虚掩住她的嘴，落了满手湿答答。钟虹羞赧万分，说着对不起掰他的手，却听到他奉还一句“嘘！你妹妹会听到。”
　　他的右手没离开，左手也不知何时上来悬在她腰后，隔着真空将人拥在怀中。
　　隔壁的门合叶吱吖几声，人进去又出去，军靴的厚底踏出重音，渐渐远去。黑暗中的两人却没动，不知是被什么弄得迟钝。
　　他发梢的一点水滴落她鼻尖，由体温蒸干发皴，好似有哪张嘴吸在那处。
　　“啪”，灯亮了。
　　钟虹循声去找，灯绳居然就在乔岳西手边。他靠在墙边，一脸无辜，看她好似在看一个强迫他进来做坏事的贼婆娘。
　　钟虹后退，他的手却跟上。
　　她一把拍开，“你捂我嘴干什么？”
　　“怕味道再呛到你。”
　　他的表情还是无辜，钟虹一瞬心软，再拿他的手时很轻，他却忽而吃痛蹙眉。她赶紧低头查看，创可贴已全松掉，有血渗出来的深色。
　　“对不起，我刚不小心碰到。”
　　“嗯，你弄得我很疼。”
　　钟虹察觉这话不对劲，抬头看他。乔岳西抽纸巾，极慢地擦手，每一根都仔细穿过。
　　“你的口水还弄我一手。”
　　钟虹确定他在故意，把他手放下，推门就走，让冷风像巴掌一样把燥热拍走。
　　乔岳西跟上来，手里的纸团还在糅，架势如要把手掌擦穿。他把创可贴剥掉，裸着受伤的拇指到她眼前，“你有创可贴么？”
　　钟虹拧眉看过去，他立即迫近一步，给她看自己单纯的表情，好似刚才闹那么半天，真就只是为要个创可贴。
　　“我没有。”
　　钟虹撞开乔岳西的肩往前走。他苦着脸痛呼，在她身后说，“做朋友不得有做朋友的样子，连个创可贴都不舍得给，算怎么回事？”
　　钟虹深呼吸，每一步都用力踩。
　　乔岳西赖在她身后继续说，“你不想你妹知道我们的事，对吧？”
　　钟虹脚下一顿，困惑到极点。从刚才到现在，这人为什么突然来发疯？她终于转身看过去。
　　“你在说什么？我跟你没有事。”
　　“是么，那你就不要躲”，乔岳西上前一步盯住钟虹，“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他怎么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钟虹越发心烦意乱。手心颤抖，她意识到是手机在震，屏幕上「男亲」两个字刺目。她下意识低喃，“总之我不想把事情变复杂。”
　　乔岳西瞥她手机一眼，嘲讽道，“你这样才是在把事情变复杂。”
　　“好，我的错。各走各的，回店里的路给你，我绕一圈再回去。”
　　钟虹说着从裤口袋掏出创可贴，塞进他手里便走向另一边，越走越快。
　　乔岳西望着她被风吹皱的背影，紧紧攥住残留她体温的创可贴，本应疗伤的东西却犹如刀片。
　　到无人处，钟虹才把电话接起来。
　　她早先给范锐发了信息解释，有几次没接电话是在和妈妈聊天。范锐不知道她家的复杂，回复「那你早点休息」，没多问，很有边界感。
　　这次打来，他先关心她忙不忙，然后很不好意思地问，“我又有篇文章要发，可以麻烦你帮我看一下语法用词之类的么？”
　　“当然，发来吧。”
　　每当这种时候，钟虹都很开心，觉得负罪感减轻。今晚这种感觉尤甚，她迫切想为他做些事，来抵消欲望舔舐心底的感觉。
　　挂了电话，钟虹四顾茫然。她方才光顾埋头走，迷了路。这下转了十来分钟，才回到荒岛正门的路。远远望去，门口灯牌散发蓝色幽光，映在钟岚的蓝头发上，凛冽似为她而蓝。
　　“姐，你去哪儿了？刚在厕所没找到人。”
　　钟岚竟在特地等她。
　　钟虹：“刚看里面有人，我等不及就去用附近老图书馆的厕所了。”
　　钟岚没怀疑，也没往里走。
　　钟虹看出她有话要说，站定到她旁边，为一直没来及请她吃饭而抱歉
　　“没事，我知道你工作忙”，钟岚犹豫了一下才问，“但说实话，姐你是不是有点讨厌我？之前那些事，我其实一直想跟你说开。”
　　钟虹蓦然懊恼，是她没有处理好。
　　“之前是挺讨厌，甚至挺嫉妒，现在不了”，她扭头看向钟岚，眼神惋惜，“你也是没选择地成为钟林的女儿，他们的事和你没关系。之前在医院吓到你，我替我妈道歉。”
　　“没有”，钟岚忙摆手，“但你那天严重到进医院，到底是怎么了？我记得小时候听说过你发病，后来问我爸，他都说我记错了。”
　　钟虹感到不对劲，“你怎么会听说，钟林不愿意提的，而且那时你很小吧？”
　　“听我妈说的，她说爸爸在忙这件事走不开”，钟岚眼神中带了一丝悲伤，“那时她还说想帮帮忙，可惜没多久她就不在——”
　　钟岚猛停下，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钟虹错愕，“怎么不在的？”
　　对抢走爸爸的女人，长久以来的敌人，她怎么能不知道对方已经不在？诡异的失落重击她。
　　沉默中，模糊的记忆扎入她脑海。钟虹捏紧手心，她依然无法拼凑起打碎的逻辑。但她此刻记起，自己曾学后宫戏那般撺掇兰姐，去找那个女人算账，把她的爸爸抢回来。
　　兰姐真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