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他的眼前是横七竖八的恭桶，在夕阳底下散发着恶臭。

　　苍蝇乱飞。

　　他面无表情拿起水刷，正要动手，院外却响起一道叫他毛骨悚然的声音：“漠王殿下，宁公子在这儿呢！哎哟，这里面真是……”

　　“您还是别进来了，脏了您的鞋底儿。”

　　这噩梦般的尖细声音！

　　宁璟手一哆嗦，恭桶“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抬头一看，只见侯嬷嬷就在他身后不远处，门外还有漠王李北漠。5

　　李北漠站得远，看不清神色。

　　但语调却满满的不怀好意：“阿璟，你可是公主府的公子，他们怎么能让你做这些？看着可真叫人心疼，想来韵凝这次真是气极了。”

　　“不过，你姑姑不管你，我这个未来的姑父却不能不疼你，侯嬷嬷，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好好伺候宁公子？”

　　侯嬷嬷弓着腰，堆着满脸的褶皱挤出笑容：“是，老奴领命。”

　　说完，李北漠带着人浩荡离去，院子内只剩宁璟和侯嬷嬷。

　　“滚开！你别过来！”

　　宁璟连连后退。

　　人群散去，侯嬷嬷立即挺直了腰杆。

　　“宁公子，让老奴来帮您吧。”

　　干枯的手朝宁璟抓来，与前世如出一辙的表情和动作！

　　“滚开！”

　　宁璟吓得立马把手里的恭桶刷子狠狠砸在了侯嬷嬷脸上，拔腿就跑。

　　“小畜生，还敢扔我，等我抓住你，有你好看！”

　　侯嬷嬷被砸得一个趔趄，恼羞成怒地追了上来：“你以为谢韵凝还会护着你？她已经把你送给老奴折腾了。”

　　他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地刺入宁璟心头。

　　他慌不择路，脑海中闪过前世的种种，难道这一切又要重演了吗？

　　他拼命地奔跑着，但侯嬷嬷却像鬼魅一般紧追不舍。

　　在绝望之际，他闪身躲进了佛堂，关紧大门，他用力扛起门栓，将门死死卡住。

　　“蠢货，你关上门就没事了，还不是让我瓮中捉鳖？”

　　侯嬷嬷尖细的笑声，刺得宁璟一阵阵绝望。

　　他连连后退，不慎撞翻了一旁的烛火，火苗点燃经幡，火势瞬间蔓延，整个佛堂被熊熊大火包围。

　　“咳咳——”

　　浓烟呛得宁璟止不住咳嗽。

　　外面有豺狼，里面是火海。

　　他满心绝望，进退两难。

　　绝望之际，他转身瞧见了菩萨低眉，那尊菩萨面容慈祥，眼神悲悯，仿佛正穿过火光，静静地注视着他的苦难。

　　宁璟苦笑着跪倒在佛前，眼中噙着泪：“菩萨，如果我的重生是为了今天，那么这样的重生，不要也罢……”

　　大火越来越烈，浓烟刺得呼吸如刀割，烈火也烧得他止不住发颤。

　　前世今生。

　　他想起了很多人，爹娘，卫嫣，还有谢韵凝……

　　爱错一个人，毁了他两辈子。

　　若是早知道当初相遇是这个结局……

　　面前的佛像已经一片模糊，宁璟缓缓闭上双眼，两行清泪混合着烟尘滑下：“佛啊，若有来生，愿我和谢韵凝早也不要相遇了。”

第10章

　　此刻，京都公主府。

　　谢韵凝忽得一阵莫名的心悸。

　　“啪嗒！”

　　毛笔的一滴墨悄然滴落，在洁白的纸张上晕开。

　　她如梦初醒，目光落在纸上，那满页的名字——宁璟。

　　一遍又一遍，占据了她的全部思绪。

　　谢韵凝眉头微蹙，揉皱纸张，将它们扔进了茶炉的火焰里。

　　火舌瞬间将宁璟吞噬。

　　她放下笔，起身出门透口气。

　　但不知不觉，却走到了栖风阁。

　　栖风阁中，事物如旧。

　　卧房正中央，悬挂着一幅宁璟的画像。

　　她唇角不自觉浮现出一丝笑容，这是宁璟十三岁时，她亲手为他画的生辰礼。

　　画上的少年清俊如竹，发冠上的紫金发冠更显意气风发，谢韵凝曾答应过他，每年生辰都送他一个紫金发冠。

　　她的指尖情不自禁地抚上自己的唇，恍惚中再次感觉到宁璟唇瓣的温热。3

　　她眼色一暗，这时，屋外传来急促通报——

　　“公主不好了！”

　　一名侍卫急匆匆地跑到谢韵凝身前跪下，面色苍白，焦急道：“贞心堂佛堂起火！宁公子还在里面！”

　　这通话如惊雷炸响，谢韵凝面上的冷静自持荡然无存。

　　心像是被人狠狠揪住：“备马！即刻去贞心堂！”

　　……

　　快马加鞭，一路疾驰。

　　谢韵凝纵马赶到山脚下，抄了近道，从贞心堂后山的悬崖，攀越上山。

　　落在贞心堂后门，她正要冲进去，却兀地发现后门站着李北漠。

　　“你亲眼看见宁璟死了？”

　　李北漠轻飘飘询问，仿佛死的只是一只小蚂蚁。

　　谢韵凝心头骤沉。

　　“漠王殿下，老奴亲眼看着，佛堂那么大的火，他定然是活不成了。”

　　“他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早该死了，也幸亏他自己惹得韵凝厌弃，被送来这，要不然我们还不太好下手。”

　　“是，谁不知道王爷和公主天赐良缘，都是那小野种没眼色，他若是乖乖从了我也就罢了，偏偏还要跑到佛堂去把自己烧死。”

　　说着，侯嬷嬷话锋一转：“王爷，若是公主日后怪罪……”

　　“放心，宁璟都已经死了，你不说我不说，还有谁会知道？”

　　“该死的是你们！”

　　谢韵凝再也听不下去，一脚踹翻侯嬷嬷，她面色阴郁，满身杀气，看向李北漠的目光中不带一丝感情。

　　“你们最好祈祷宁璟没事，否则，我定要你们陪葬！”

　　顾不上这两人的惶恐，她迫不及待冲进屋，疯了一般冲向佛堂。

　　胸腔钝痛，心跳如擂鼓，恐惧和不安不断蔓延，她无法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阿璟，你一定要活着！

　　姑姑错了！

　　姑姑以后一定依你，再也不让你离开我身边……

　　一步，两步，十步……

　　她终于赶到了佛堂，眼前的一幕却让她心如刀绞——

　　只见废墟上，一具焦黑的尸体微低着头，虔诚跪拜，那头上，正戴着谢韵凝无比熟悉的紫金发冠！

第11章

　　谢韵凝站在废墟前，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一般。

　　她的目光落在佛前跪坐的身影上，发间的紫金发冠闪烁着微光，那是弱冠礼上，她亲手送给宁璟的。

　　当谢韵凝意识到这一切时，她的瞳孔瞬间收缩，心脏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揪住。

　　“……阿璟？”

　　她的身体猛地僵硬，脸色苍白如纸，嘴唇紧抿，肩膀在月光下微微颤抖，仿佛在努力控制着自己即将崩溃的情绪。

　　双眸中的光芒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黑暗和绝望。

　　谢韵凝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深深的痛楚，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崩塌。

　　“公主——”

　　没理会随从焦急地呼喊，她踉跄着上前，嘴角缓缓溢出鲜血，滴落在面前的土地上，如同她心中的血泪一般，破碎而无力。

　　身体在颤抖中逐渐失去了力气，她颓然跪倒，却依旧挣扎着，抱住了宁璟的遗体。

　　“阿璟别怕，我带你回家。”

　　谢韵凝深吸一口气，轻轻抱起他，她的身体在颤抖，却还是强撑着站起来，踏着月光一步步离去。

　　夜风呼啸，吹动她的衣袍。6

　　栖风阁中，檐角风铃动。

　　宁璟的棺椁停在府中三日，谢韵凝在他棺前枯坐了三日。

　　她眼底青黑，眼中布满血丝。

　　看着那口黑沉沉的棺材，她心如刀割，眼中充满了深深的自责和懊悔，每一声呼吸都带着无法言喻的痛苦。

　　“阿璟，是我错了。”

　　谢韵凝呢喃着，声音颤抖而微弱。

　　“如果我没有将你送走，你就不会置身于危险之中，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她的双手紧握成拳，骨节发白，眼眶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我没有照顾好你，有负宁大哥和嫂嫂的嘱托，他日九泉之下，亦无颜相见，阿璟，我会用我的余生来弥补。”

　　说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然：“阿璟，你在天上一定要看着我，我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伤害过你的人。”

　　“公主，宁公子该下葬了。”

　　听着下属的提示，谢韵凝缓缓起身，双腿因久坐而麻木，她站立不稳，身旁的下属扶住了她。

　　“公主节哀，宁公子在天之灵，不会愿意看到您现在这样。”

　　谢韵凝苦笑着垂下眼帘，轻声说：“走吧。”

　　细雨纷飞，傩舞开路。

　　谢韵凝一身缟素，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头，宁璟的棺椁上盖着洁白的丝绸，一支队伍如同一条沉重的河流，寂静地穿过京都。

　　“公主府的公子，烧死了。”

　　“真可惜啊，刚满弱冠之年。”

　　两旁百姓的议论声传入谢韵凝耳中，她目光哀恸，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

　　是啊，她的阿璟还那么年轻，本该有大好的未来。

　　行至东山，棺椁下葬。

　　谢韵凝站在一旁，静静地注视这一切。

　　看着侍从将宁璟的棺椁小心地放入墓穴中，然后用手中的铁锹铲起一旁的沙土，一层又一层地覆盖着，她那双沉如死水的眼，泪光闪动，低喃着。

　　“阿璟最爱热闹。”

第12章

　　阿璟最爱热闹，却被谢韵凝留在了荒芜的东山上。

　　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