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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世代是傩戏面具技艺传人,想学做面具,有个不成文的规定,
技艺传女,则女子不可婚嫁,不得生儿育女。
当我决绝的走进阿爹存放傩面具的房间。
阿爹正专注于手上那个快成型的面具,眼皮都不抬一下,
半响后,他沉声问:“你想好了吗?”
我低着头踌躇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脑子里都是傅年川和姐姐在山上亲热的身影。
阿爹叹了口气,手上的动作丝毫未停,继续说道:
“一旦继承了傩面具技艺,就得保持纯净之身,你和年川的婚约怎么办?”
我手指收紧,手心微微冒汗。
半响后,将脑海里的杂念全都摒除,坚定的望向父亲。
“阿爹,我想好了,我要继承傩面具技艺,将傩文化发扬光大。”
1.
话音落下,阿爹浑浊的目光中第一次对我亮起了闪闪星光。
那是傩文化传承的希望,是父亲心中久不落的大石落了地。
“下个月正月十六要跳傩戏,是村里的大日子,到时候我会公布你的继承人身份。”
“好,只是—”
阿爹看我犹犹豫豫的样子,以为我还没想清楚,脸色又沉了下去,准备开口却被我截住。
“阿爹,在跳傩戏之前我希望您不要将这件事公布出去。”
“都依你。”
阿爹看我不是反悔了,脸色才缓和了。
手上的刻刀灵巧的上下翻飞,很快一个威严崇敬的将军面具就出来了。
我看着手里的面具,心里对阿爹、对傩戏的敬意更加深沉。
正想着,姐姐和傅年川从外面回来了,两个人拉着手走进来俨然一副情侣的模样。
姐姐察觉到我的视线落在他们的手上,她慌忙挣开,解释说。
“妹妹你别误会,是我在下山的时候扭到了脚,阿年才拉着我,他只是担心我再次扭伤。”
我垂下眼帘并不理会姐姐的话,想着姐姐刚刚蹦蹦跳跳进来的样子,只是轻轻抚摸着手里的面具。
傅年川看我这反应,脸色一沉,丝毫不顾及我的开口:“谭晶是你姐姐,我不过是出于好心帮你姐姐一下,你怎么这么小心眼?”
“我妈本来就不太同意我跟你的事情,你再这副样子,我妈什么时候才会同意我娶你进门?”
我眼皮一跳,有些烦躁的开口:“那就不结,又没人逼你。”
话一出口,傅年川暴怒,丢下一句,“这可是你说的!”
说罢,沉着脸出了门。
姐姐嗔怪的看了我一眼也跟着跑了出去。
只留下我跟阿爹两个人无奈的对视一眼,就继续投身在面具制作的工作了。
傅年川是早产儿,傅家夫妇从小将他送到我们村子山上的寺庙里,说是佛家慈悲,从小养在庙里沾了佛缘身体好。
第一次见他是在村里唱傩戏的时候,他跟着山上的僧人一起来祈福。
只一眼我就沦陷了,他那清冷高贵的模样刻在了我的心上,从此以后跟在他的屁股后当个跟屁虫。
他对我总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但每一次我跟在他身后,他也没有多说什么。
即便村子里的人都打趣我是他的童养媳,他也从来没有否认过。
十八岁那年,我跟他表白,他总算给了我答复。他说,等我长大,就把我娶回家。
我相信了,可世事难料,不过两年,傅年川就变了。
而他改变的原因,正是我那姐姐。
姐姐很小的时候就跟随母亲去了湘西学习巫蛊文化。
等她回来时,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模样。
再加上常年学习传统文化,傅年川一下就被她吸引。
我不是那强求的人,所以也问过傅年川,他要是真的爱上姐姐了,我不会死缠烂打的。
可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我接近你姐姐是因为好奇,只是觉得湘西的蛊文化有意思。”
“你姐姐跟你们很不一样,所以才多费了些精力。”
“我喜欢的人是你,阿莹。你放心,我的心永远不变。”
就这样我信了,可是傅年川好像说谎了。
他若心永远不变,又怎么会跟姐姐抱在一起?
又怎么会,不顾我心中的想法,时时刻刻跟姐姐在一起?
傅年川很晚才和姐姐回来,两个人进门的时候恰好和起夜的我撞上了。
姐姐脸上映着可疑的红晕,嘴唇看起来也有些肿。
几乎是瞬间我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尽管已经决定要放弃,可心里还是密密麻麻如针扎一般的疼。
傅年川还板着脸,一副发号施令的样子。
“你去烧点热水给晶晶洗脚,晚上山上凉,她快冻坏了。”
“她自己有手。”
我第一次无视傅年川的要求,让傅年川惊讶的同时更是生气。
“你到底要闹脾气到什么时候?不就是我牵了你姐姐手一下,你姐姐不就是我的姐姐,我帮忙照顾一下怎么了?”
他越说声音越大,我害怕浑身病痛好不容易睡着的阿爹被他给吵醒了,只好按下心中的不适,转头去生火烧水。
看到我听话的去烧水了,傅年川扶着姐姐坐在火旁,温柔的捧起姐姐的手,嘴里呼着热气温暖她。
“你先坐在这暖暖,很快阿莹就烧好热水了,到时候泡泡脚全身就暖和了。”
我晶莹的泪滴与热气腾腾的火相撞瞬间幻化成水汽,无影无踪,就像我对傅年川的感情一样,燃烧殆尽。
很快水就烧好了,我不愿看他们两个你侬我侬的样子,烧好就要走。
但是,姐姐不愿放过我。
“阿年,你去提一桶凉水过来吧,我跟妹妹都没有这个劲儿。妹妹,帮我把热水倒上好吗?”
傅年川对姐姐的话言听计从,立马就出去提水去了。
而我不愿意像个佣人一样的伺候她,转头就想走。
“你不好奇我跟阿年去了哪里吗?”姐姐的话突兀的响起。
“我不感兴趣。”我抬脚就往外走。
“我们去了山南面,专属于你们两个的那个秘密山洞。”
提起那个山洞,我往外出的身子浑然一顿,怎么都迈不出下一步。
“夜里山上可真冷,阿年抱着我取暖,我们两个贴的太近了,忍不住就—”
“这还要多谢妹妹你呢,将那山洞布置的如同新房一般,柔软喜庆。让我跟阿年在那里面有了一个美好回忆。”
山洞是我和傅年川十年前意外掉落山崖时发现的,是专属于我俩的秘密基地。
我将那布置的跟一个真正的房间一样,就是为了我们两个去那里约会能舒服一点。
没想到啊。
竟是成全了他们两个。
我冷笑道:“让姐姐和姐夫舒服就好。”
在这里待下去,我觉得呼吸都困难了,我想要逃离这里。
可我刚抬起脚身后的姐姐就响起了惨叫声。
我扭头惊讶的看到姐姐将一壶的热水都倒在了自己的腿上,瞬间起了大泡。
我赶紧跑过去想看看姐姐的伤势,却听姐姐哭着说。
“妹妹,我从来没有想过跟你抢阿年,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是不是我回湘西你就放心了?”
我感受到了身后滔天的怒火,再不明白怎么回事我就是个傻子了。
傅年川冲上前,将我大力推到一边,我的头直接撞上了桌角。
瞬间血就出来了,顺着我的脸颊往下滴落。
可傅年川根本看不到我受的伤,他着急的抱着姐姐就要开车去医院。
走之前他眼神里全是失望和厌恶。
“阿莹,你现在恶毒的样子真让我恶心。”
我微微一愣,一股凉意从脚尖窜到心底。
阿爹还是被吵醒了,他站在客厅门口朝我招招手。
我走过去委屈的跟阿爹解释。
“阿爹,不是我,你相信我。”
阿爹的手抚上我头上受伤的位置,心疼的看着我问。
“幺妹儿,疼吗?”
瞬间,我趴在阿爹的肩头泪如雨下。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醒了,厨房里,阿爹正将刚刚熬好的粥装起来。
看到我起来了,检查了一下昨晚给我包扎的伤口,看到没有什么事情了,指着桌子的碗说。
“这菌子我刚上山采的,熬的粥好了,你把粥喝了,然后去医院给你姐也送点。”
我点了点头,赶紧喝了粥,就拿着饭盒往医院去。
问了半天才问到姐姐在哪个病房。
推开门就看到,傅年川正细心的吹着勺子里的粥,小心翼翼的喂给姐姐。
我的眼眶瞬间红了,胸口闷得厉害,大口喘气才好一点。
他一个从小生活在寺庙里的人,家里又那么有钱,哪里屈尊做过这些。
平时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都是我将所有的事情做好了,傅年川心安理得的接受。
甚至,有一次我发烧了,无法去法坛给他送饭,他没有体谅生病的我,却责备我没有及时送饭。
曾经,我总以为他就是那样冷淡的人,做不来这些细心的事,可现在才发现他不过是不想为我做罢了。
我站在门口半天,两个人才注意到我。
“妹妹,你来啦。”姐姐看到我来很惊喜的样子。
而傅年川看到我时脸色仍旧低沉,甚至是厌恶的。
“你来干什么?还嫌害晶晶害得不够惨吗?”
我心口一滞,拿着饭盒走上前去。
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无所谓一点。
“这是阿爹给你做的菌子粥,说对你恢复有好处。”
“那我现在就要喝,不能浪费阿爹的一片苦心。”
恰好护士叫家属过去,傅年川赶忙过去,走之前还不忘眼神警告我。
他走了,喂姐姐喝粥的事情自然而然的落到了我的头上。
这是我的亲姐姐,尽管她那样对我,可她现在毕竟是住院了,我心软了一瞬。
于是便坐下把粥盛好喂她。
“妹妹,你还真是能屈能伸啊。我都这样了还愿意照顾我呢。”
谭晶眼里满是不屑和揶揄。
我装作没听见,只是自顾自的喂着她。
“妹妹,你知道吗?刚刚阿年喂我的粥是他自己熬得哦,为了熬这个粥他甚至烫伤了手呢。”
我搅着粥的动作一滞,心里酸的苦的坛子全都倒了,这酸苦从心里蔓延到舌尖。
他哪里做过饭呢?我心里苦笑自己,又傻又天真。
马上我就要继承阿爹的手艺了,这些事情就当是脱敏了。
我舀了一勺粥刚放到谭晶的嘴边,她突然大惊失色一把拍掉了我手里的粥,惊慌失措的质问我。
“你给我喂了什么?妹妹,想不到你居然这么恨我!”
然后整个人瞬间抽搐昏死过去。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我根本反应不过来。
与此同时,傅年川正好闯进来,他着急忙慌的过来大声叫着医生。
“这粥我也喝了,是阿爹亲自熬的,我没一点事,我也不知道这是—”我着急的解释,可傅年川怒吼的声音截住了我的解释。
“伯父当然不可能害他的女儿,可是你......谭莹,就不一定了!”
那一瞬间我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恨,我瞬间脸色歘白,原来在他心里,我是这样心狠手辣,残害手足的人。
我坐在手术室前等着看结果,而傅年川着急的不停地踱步,甚至扬言让我给谭晶偿命。
此刻,外面的数九天再冷也不及我的心冷。
终于手术室的灯灭了,医生出来说是谭晶中了一种毒菇,才会瞬间危及生命,好在抢救及时人已经没事了。
听到没事我的心瞬间放下了,而傅年川听到我松了口气的声音,瞬间爆怒掐住我的脖子,恶狠狠的说。
“今天是晶晶福满好运,也让你不用给她偿命。但是,谭莹,人做了错事必须要受到惩罚,这事我不会简单的算了的!”
我使劲儿挣脱了傅年川,大口呼吸着,倔强的开口。
“不管你信不信,这事跟我没关系,没事我就回家了。”
接下来的一周,为了下个月的傩戏,我跟阿爹紧锣密鼓的准备着。
每天我都跟着阿爹上山学选木、切割、浸泡和雕刻面具的手艺忙的不可开交。
上山路上我也忍不住问过阿爹。
“阿爹,不用给姐姐打个电话问一下吗?你不担心她吗?”
阿爹摸了摸树木挑挑拣拣半天,浑厚的嗓音才出来。
“晶晶跟你妈妈一样,不需要你跟我的关心的。”
听了阿爹的话想到我那从未见过面的妈妈,我沉默了。
当我跟阿爹搬着木头回家的时候,姐姐和傅年川回来了。
看到我跟阿爹进来,姐姐高兴的唤我俩。
“阿爹,妹妹。你们回来啦。阿年买了好多好吃的,你们快来尝尝。”
阿爹跟我都没动只是将肩上的木头放下来,收拾着。
姐姐看我们两个不理她,瞬间眼泪汪汪的哭诉。
“妹妹,我知道你是在逃避你伤害我这件事情,我不怪你的。”
“你是我的亲妹妹,我怎么会跟你计较呢。你不用太别扭了,我真的没事的。”
真是我的好姐姐,话一出口看似原谅我,实则说我计较,心眼小,说话的艺术被她玩得通透。
“你替她开脱什么?你看她这个样子有半分内疚吗?你把她当亲妹妹,她可没把你当亲姐姐。”
傅年川看不下去,冷着脸训斥我。
“你要是有晶晶一半的大度懂事就好了,天天黑着脸好像大家都欠你一样。”
我丢下锯子,掐着腰大喘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开口。
“我没有她大度懂事,我承认行了吧。没什么事的话,请你回庙里吧,这是我家,不是你养病的地方。”
我发誓我说这些话针对的只有傅年川,可是傅年川还没做出反应,我的好姐姐突然嚎叫出声。
“妹妹,就算我从小被妈妈带到了湘西去学习,你也不用说这种话吧。”
“你一直见不到妈妈也不是我造成的,是妈妈要带我去的。”
“你烫伤了我,嫉妒我从小有妈妈的爱,嫉妒我有阿年关心。这些,我都没计较,我都原谅你了。”
“可你现在说什么这里不是我家,不是我养病的地方?你真的让我很伤心。”
“爸爸也是我的爸爸,这里也是我的家!”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头疼的看着面前的状况,还未解释完,脸上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
傅年川一身怒气的看着我,打过的手还没放下。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傅年川,不敢相信他居然敢打我。
傅年川被我看的眼神有些闪躲,但还是硬气的说。
“要不是你那么固执无情,我也不会打你。”
看我挨打,阿爹生气的拿起刚锯好的木头段子就要朝傅年川砸去。
“你敢打我的女儿!”
我眼疾手快的拦着,傅年川家里背景强大,阿爹要是打上去了可不好收场。
最后僵持不下,还是阿爹先妥协了,放下了手里的木头。
劝好阿爹,我扭头眼里淬了冰一样的看着傅年川,“傅年川,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感谢你一巴掌打醒了我的美梦。”
“但是,你给我听着,从现在起,我不要你了!傅年川,以后我跟你就是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