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之都全文免费阅读_女王之都最新章节
我姓木,叫涟漪。
我来自四川某偏远乡下,依靠大学毕业文凭留在了云城。
我以自己的美貌和才干为资本,嫁给了一个比我大十七岁的工程师。
我只做了六个月的幸福妻子。
然后……
我成了女王之都名副其实的女主人。
我也成了名副其实的寡妇。
我还成了念兹、念晰兄弟俩名副其实的监护人。
当我们从殡仪馆里回到女王之都时,唐子恒已经陪着罗律师在等候了。念兹、念晰兄弟俩和他们的外婆周蓉悲痛地坐在罗律师面前,然后是那对兄弟的大姨妈龙菁菁、小姨妈龙欣欣、小姨夫唐子冲相继坐下。
我没有坐。当众人朝我投来复杂的目光时,连我自己都感觉到了,我是虚弱而凄凉的。至少在他们的眼里,此刻我是这样一种状态。其实,我内心深处很冷漠,罗律师宣读我那刚刚死去的“丈夫遗嘱”这么大的事,忽然觉得与我完全无关。因此我转过身,有些飘摇地向楼梯走去。
此刻这个大厅,就像关闭我丈夫遗体的水晶棺材,让人感到不寒而栗。也许只有走上楼梯,才能离开这个巨大的“棺材”。尽管我目前根本离开不了,这种所有的目光一起穿越我脊背的痛苦,已经让我没有力量承受了。
“涟漪。”是唐子恒的声音。
我没有回头,但是强烈地感觉到了唐子恒疑惑的目光。我很平静地笑了一下--在这样的景况里我还能笑得出来,应该说我是坚强的吧。
“请让我休息一个晚上。”我淡淡地说,“明天一早,我会离开女王之都。”
“木涟漪,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女人!”
不用回头看,我就知道周蓉已经愤怒地跳起来,指着我的脊背骂了。这个七十岁的老太太永远精力旺盛,就是在得到噩耗时她的哭声,也是最响亮的。或许她就是要以超过所有人的声音,显示她在女王之都的身份和地位。
周蓉和龙菁菁的怒骂早在预料之中。从知道噩耗那一刻起,周蓉直到现在才发泄出来,已经是奇迹了。十天了,她忍受得如此辛苦,让我凭空生出几分同情。周蓉的话骂得很难听,她的二女儿龙菁菁火上浇油,怒火万丈地指控着我,小女儿龙欣欣则一个劲地劝她冷静,念兹、念晰也在不断哀求,但周蓉除了怒骂,还加上了歇斯底里的号哭。
龙菁菁是整个女王之都对我敌意最深的人,因为她的姐姐龙燕燕死后,她接管了女王之都的生意,同时也梦想着接管姐夫范至林和两个外甥。为此,她付出了全部的心血和汗水,付出了所有的感情。三十七岁的龙菁菁在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后,这么多年就一直没有再结过婚,她一心一意地等待范至林接纳她,结果她等到的是我这个令她看不起的女人,范至林成了我的丈夫。对她而言,我的确是夺走了她心上人的无耻者,她对我有多么深的敌意都是应该的。
范至林的猝然死亡深深地打击了龙菁菁,这十天来,她处于无边的悲痛里,还没有对我发过火。我知道,她用了极好的风度来听范至林的遗嘱宣读,也用了极大的耐心来接受我必须在场的事实。可能是我的态度将她还没有爆发出来的愤恨给激发了出来,因此,她愤然尖叫道:
“木涟漪,你原本就是个外人,因此你没有资格坐在这里。该你得的遗产,一分钱不会少你的,你给我滚吧!”
我的心很快从同情的河里过渡到冷漠的泉里,依然没有回头,继续朝楼梯走去。
唐子恒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拦在我前面,因速度太快而差点让我撞上他的胸膛。我后退两步站住了,用没有任何感**彩的目光看着他。唐子恒皱着眉头,斜着头盯着我,仿佛要看穿我的心海世界。他的目光对任何人都有一种威慑力,尤其是对犯罪分子,那种穿透力常常使他们胆寒。哦,忘了介绍,他是一名刑警。
“我只是不想听罗律师宣读遗嘱,难道这也犯罪了吗?警官先生?”我牵了牵嘴角,非常蔑视地笑了笑。
唐子恒的目光异常执着。他微笑了一下,尽量用柔和的语调说:“我们都知道你需要休息,但是,坚持一下好吗?他的遗嘱对你来说很重要。”
“我已经说了,明天一早我就搬出去。如果他们等不及,那我现在就搬走。”话是说得很硬气,但我的视线已经很模糊,有点头重脚轻的感觉。
唐子恒伸了伸手想搀扶我一下,但我拒绝了。我知道,有这个该死的警察挡在前面,我是上不了楼的。我不得不耐着性子听遗嘱,却不想去坐着听。唐子恒还想劝我,龙欣欣已经走过来劝他了。他们都知道我也是很固执的人,如果再让我坐过去的话,我一定会立刻甩手而去。
唐子恒依然固执地站在我面前,好像在防备什么。我非常奇怪地瞪着他。我不明白,他的表情告诉我,他是在完成一个特殊的任务。他不是我那死去的丈夫的直系亲属,只是一个带点亲戚关系的朋友。在这样的场合,他为什么会来遗嘱宣读现场?
在我满脑子糊涂的时候,罗律师开始宣读遗嘱了。罗律师的声音严肃而专业,那种状态下飘进我耳朵里的遗嘱内容,陡然间像珠穆朗玛峰崩塌着,以光年的速度向我轰然罩下,将我的身体和灵魂一起深深地埋藏在冰海谷底。
这是一份我无法接受的遗嘱。不,所有人都无法接受!我可以马上离开女王之都,可以不接受我亡夫留下的遗产。可是他的遗嘱却像紧箍咒,将我套得死死的。他竟然将女王之都的产权过户到了我的名下,指明我要赡养他的岳母周蓉,监护他的两个儿子。
尽管唐子恒早有准备,在我轰然倒地的那一刹那,他还是没能扶住我。我软绵绵地倒在冰冷而坚硬的地板上,失去了知觉。
在我苏醒之前的那段时间,我想我的大脑是处于死亡状态的。当我苏醒过来时,我真的很恨这个世界,因为我一点也不想看到一切的一切。
我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孤独而又凄凉。是啊,一个刚刚成为寡妇的女人,一个引产了六个月大的孩子才刚刚十天的女人,我是多么需要休息和营养,多么需要丈夫的体贴照顾。但是,我要休息,睡不着;要营养,吃不下任何东西;要丈夫,我的丈夫已经在我“生”下孩子三个小时后,永远地葬身在车轮底下了。
孤独?不,我不觉得,因为在他活着时,我就已经孤独过了。同床异梦的日日夜夜,咀嚼婚姻苦果的分分秒秒,我孤独得已经麻木了。凄凉?不,我不凄凉,没有人来打扰我,这个小小的世界才是清静的。
我的婚姻悲剧不知是不是因为我的恋父情结。一年前,大学毕业才两年的我,嫁给了大我十七岁的男人。
我的丈夫范至林是中外合资的奥维丽科技公司的高级工程师,他儒雅,帅气,睿智,严肃。他属于海归派,在牛津大学深造的经历,使他在公司里的事业蒸蒸日上,公司的外方老总对他评价很高,也可以说,他主宰着公司的技术革新。我很荣幸地一进公司就成了他的助手,在接受他严格的工作训练中,这个不善言笑的男人的成熟稳重,处处透出无穷的魅力,让我情不自禁地爱上了他。
他紧闭的感情大门在我两年的攻击下,终于豁然打开。我幸福地披上婚纱,做了他娇媚的新娘。他如父如兄的关怀与疼爱让我常常感动泪涕,他浓烈如火的爱恋使我痴痴沉醉。我喜欢躺在他宽阔温暖的怀抱里,静静地听他的心跳,静静地听他说过去那段感情荒芜的岁月。但是,我在他怀里放肆地撒娇的日子只过了半年左右,他就从一个爱神变成了魔鬼。
一年,仅仅只有一年,我狂热追求的幸福婚姻就彻底土崩瓦解。因为我不答应离婚,他以得了艾滋病为由与我分居;因为我不肯堕胎,他就逼着我进了医院,无情地让医生扼杀了我六个月大孩子的生命。然后,他留下那样一份“无情”的遗嘱,把自己的生命和留给我的罪恶彻底地埋葬在车流里。
范至林,那个第一次让我品尝到爱情甜蜜的男人,死后留给了我一枚永远也嚼不完的苦果;那个曾信誓旦旦要给我一辈子幸福的男人,用生命铸造了一道魔咒,紧紧地套在我的头上。他曾经那么心疼于我的一点小感冒,结果,他却在我刚刚失去孩子的痛苦里,再添一道永远无法弥合的伤口,他将他的人生提前定格,却让我的生活从此杂乱无章。
女王之都是一座可怕的迷宫,每个人都守在错综复杂的路口,看着我在里面被撞得头破血流。我不想看到女王之都里任何一个人,就是跟女王之都稍微有点关系的人也不想见到。我很想就此与女王之都的一切了断,可是冥冥中让我感到心惊胆战的是,无法了断。
望着窗外灿烂的阳光,我的心越发阴沉得厉害。女王之都,女王之都,你什么时候才能从我的记忆里彻底抹去?
女王之都独占了小半条街。这是一座六层高的楼房,装修得豪华而精致。属于女王之都的楼墙上,分四个方向竖立着四块巨大的牌子,由华贵的霓虹灯闪耀出“女王之都”两个巨大的字。女王之都底下五层都是商业楼,南面是美容城,美容、美发、美甲、美体各占据一层,底楼是接待大厅。北面是时装城,从底楼到五楼分别为服装、鞋帽、箱包、装饰品、化妆品营业部,另外在二楼还设立了一个休闲茶吧。茶吧里可以跳优雅的交谊舞,也可以看书。女王之都各部门的负责人办公室也在各层楼里。
也就是说,女王之都是一个现代都市女子云集的地方,赚的就是白领丽人的钱。
女王之都是这座城市的一家知名女子消费天地,经过十几年的沉浮,依然是规模最大,档次最高的女子休闲场所。
女王之都东面有一扇大门,处于街头。这扇门是供主人出入的,直接乘电梯上六楼。六楼其实是一层复式公寓楼,也分为两个部分。南面一套就是范至林一家的居所,成员由范至林、范念兹、范念晰、周蓉组成。北面一套是在范至林前妻龙燕燕去世后才隔开的,后来一直由龙菁菁居住。
白天,阳光灿烂得很过分,虽然女王之都里各个部门都在正常营业,但在这座光鲜亮丽的建筑周围,唐子恒还是看到了一层浓重的愁云惨雾。阳光将“女王之都”这两个字的光芒传得很远,很远,不过此刻那两个字,却如泰山一般压在他心上。
唐子恒没有穿警服,一件格子T恤,一条休闲西裤,很洒脱很帅气。他站在阳光里,站在女王之都的繁华里,看着进进出出的都市女人,久久地出神。昨天,他陪着罗律师来宣读遗嘱,任务就是保证木涟漪的安全。也就是说,范至林也给他留下了一份没有法律效力的“遗嘱”。
昨天,当涟漪晕倒后,是他将她送进了医院。女王之都里的每个人,当时都惊愕于遗嘱内容。范至林的遗嘱对所有的人来说都如晴天霹雳,甚至超越了他的突然死亡带给大家的震惊,尤其是周蓉,她当场差点打罗律师的耳光。女王之都的创始人是龙燕燕,龙燕燕死后,女王之都由龙欣欣接管过来经营,法人代表一直是范至林。现在,范至林死了,依照继承法,直接享有继承权的人是涟漪和念兹、念晰兄弟俩。可是,范至林却让木涟漪一个人继承了女王之都,而念兹、念晰和周蓉三人,只有权继续住在女王之都里。
唐子恒知道,围绕女王之都的继承权问题,六楼上的两家人今天一定会开一个严肃的家庭会议。木涟漪这个人,对他们来说,根本是外人,她的继承权有法律保护,但是在情理上是怎么也说不通的。唐子恒害怕那两家人一起向木涟漪攻击,而此时此刻的木涟漪,正像一朵随时凋谢的花朵,片片花瓣在风雨里飘摇着。
唐子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走进女王之都。范、龙两家这个复杂大家庭的严肃会议,他有这个必要参加吗?充其量他只是女王之都的亲戚,龙欣欣的丈夫唐子冲的弟弟。他是警察,懂法律,知道自己无权干涉女王之都的事。选择离开吗?如果永远地离开女王之都的是非,躺在医院里的木涟漪该处于如何尴尬的局面,又是怎样的一副飘零之态啊!
唐子恒第一次犹豫不决。他徘徊着,已经扔了不下十个烟头了。
唐子冲的车悄然停在他身边后,他依然没有察觉。唐子冲下了车,在他肩头上拍了一下。
唐子恒悚然一惊,道:“大哥!”
“你的警惕性呢?”唐子冲诧异着。
“我……”他苦笑了一下。
“嗯,满嘴的烟味。子恒,少抽点烟。”
“大哥,范至林的遗嘱。”
“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唐子冲说过这句话后就更加诧异了,紧紧地盯着弟弟,疑惑的目光久久无法消失。“不要告诉我他让你来保护涟漪的继承权。”
唐子恒很有些嘲弄地笑了一下。这个表情等于肯定了唐子冲的猜测。唐子冲更加迷糊了。兄弟俩进了女王之都,来到休闲茶吧,坐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要了两杯饮料。
唐子恒拿出范至林留给他的那封信。
范至林的信不长,除了简单地叙述了一下他和唐子恒兄弟加朋友的交情后,就是请求他帮助木涟漪顺利接管女王之都。范至林的语气非常严肃,仿佛木涟漪出了问题的话,就唯他是问了。唐子冲看了信,迷惑了很久,对于范至林的“请求”百思不解。他们兄弟对于范至林和木涟漪的婚姻情况十分了解,从他们相爱到结合,再到心的分离,他们几乎是陪着范至林一起走过来的。这几个月来,范至林和木涟漪几乎形同陌路人了,从法律的角度来说,只是因为木涟漪怀着身孕而不能离婚。那么,范至林为什么要将女王之都的继承权完全地交给木涟漪呢?从木涟漪的角度来说,她不接受女王之都的话,也只需一个声明就行了。
但问题并不这么简单。
“子恒,他为什么要把涟漪套在女王之都呢?”唐子冲问。
“是啊,为什么呢?”唐子恒摇头,“他在遗嘱里说,如果涟漪不接受女王之都,由罗律师负责将女王之都拍卖。女王之都是龙燕燕毕生的心血,莫说伯母和菁菁姐不会答应,就是嫂子也不会答应。”
唐子恒的话一点没错。他的嫂子龙欣欣原本不是做生意的,就是在大姐龙燕燕死后,二姐龙菁菁半哀求半命令她离职下海来帮她经营女王之都。五年来,龙菁菁全心全意地经营着女王之都,使女王之都在同行的激烈竞争中始终保持着龙头老大的地位,她付出了全部的心血。而龙欣欣则单独负责几大美容部门的工作。两姐妹相辅相成,共同将女王之都的生意经营得红红火火。
五年后的今天,龙家姐妹都已经将女王之都当成自己的事业来做了,而今对于女王之都,却一点也没有继承权,法律上能通过,情理上绝对通不过。
女王之都的问题是棘手的,唐子恒觉得比任何案子都棘手。范至林如此煞费苦心地拜托他来保护涟漪的继承权,是不是说明他对涟漪的爱并没有消失?
唐子冲问弟弟打算怎么做。唐子恒无言地摇头。
兄弟俩上到六楼,果然被那异常严肃的气氛给镇住了。在范至林家里,周蓉、龙菁菁、龙欣欣母女三人坐在一起,念兹、念晰坐在一起。周蓉看到唐子恒,愤恨地指责木涟漪没有权力继承女王之都,说,如果木涟漪接受女王之都的话,就跟她打官司。
“我绝不会让女王之都被那个无耻的女人夺去。”周蓉坚决地表了态。
龙菁菁的样子最令人难以捉摸。在昨天之前,她一直沉浸在失去范至林的悲痛里。这个在商界叱咤风云的女强人,在范至林死后,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常常饱含着泪水,像一个可怜的小女人。可是在罗律师宣读了遗嘱后,她的神色就完全变了,嘴角边始终挂着骇人的冷笑。
龙欣欣表情复杂地看着丈夫。唐子冲在她身边的沙发扶手上坐下,并将她揽过去,轻声安慰着。龙欣欣的眼前却出现了涟漪苍白的脸。
其实,一直以来,当涟漪和周蓉、龙菁菁发生冲突时,都是龙欣欣在中间调解。她和涟漪之间没有什么矛盾,因为她理解范至林的心灵世界,并且和涟漪做了朋友。为此,她没少被龙菁菁责骂,几次都差点断绝姐妹感情。龙欣欣欣赏涟漪的灵秀和洁雅,欣赏她的干练和温柔,涟漪有很现代的美丽容貌,很时尚的气质,但骨子里透着很古典的情感,曾经让她十分羡慕。涟漪对于范至林来说,就如干涸的心田里降下的甘霖,枯竭的黄叶上滚动的露珠,她在女王之都里很孤立,可是她浑身上下都透着幸福的光芒。龙欣欣的情绪,常常会不由自主地跟着涟漪变化,因此,她对涟漪婚姻失败的痛苦也很同情和怜悯。
龙欣欣从唐子冲嘴里知道了唐子恒的“任务”,她惊愕极了。她看向唐子恒,因为有周蓉在场,所以只能用目光询问着。
“嫂子,我希望你能冷静地来处理这件事。”唐子恒读懂了她的目光,很有深意地说道,“涟漪的态度如何,我们还不知道。我们要相信她是理性的。”
“我知道应该冷静下来处理这件事。”她领会地点点头,“子恒,既然有你参与进来,我觉得自己更应该冷静。”
唐子恒曾担心嫂子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只要她能冷静下来,事情就好办得多。
可是,龙菁菁却没这么好说话,她眼神凌厉地看着他:“子恒,你为什么要来插手这件事?”
“二姐,”龙欣欣道,“姐夫留了遗书让子恒来处理这件事。”她知道龙菁菁的脾气,因此刻意选择了这样的说法。说唐子恒来“处理”这件事,比说“保护木涟漪的继承权”好得多。
精明强干的龙菁菁却从这句话里嗅出了奇异的气味。范至林为什么要唐子恒来处理女王之都的继承事件?于公,他不是律师;于私,他只是亲戚。于公于私都不合情理。
龙菁菁箭一般的目光直直地着插在唐子恒脸上,严肃道:“子恒,你不能置身事外吗?”
如果可以,唐子恒何尝不想置身事外呢!他很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就会做些莫名其妙的事。”龙菁菁恼怒道,“子恒,那你打算如何处理?”
“我的任务,就是保证他的遗嘱顺利生效。”
唐子恒这句话,肯定了他是站在涟漪那边的。龙菁菁震惊得话都说不出了。这一瞬间,她对范至林有了深深的怨恨,这种怨恨使她无比激动,失态地跳起来,叫嚣道:“他是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把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带进了女王之都,现在又莫名其妙地要那个女人来继承女王之都……范至林,你对我们龙家的女人无情到这个地步也就罢了,难道念兹和念晰不是你的亲生儿子吗?范至林,你到底想干什么?”
唐子恒没有过多停留,在龙菁菁情绪几近失控的情况下,他只能选择离开。相比之下,嫂子龙欣欣要理智得多,那么,有她劝龙菁菁,情况也许不会太坏。
天已经黑下来了,女王之都又开始流光溢彩起来。晚上,是女王之都最忙的时候,白领们白天要上班,都习惯于晚上来逛商店,也习惯晚上来做美容。女王之都外面的繁华和里面的繁忙,使女王之都显得生机勃勃的。
唐子恒感叹,这样一座楼,涟漪就算接收过去,她无论如何也是经营不来的。涟漪,那个水晶般的女人,只适合做一个美丽的白领,不适合做女强人。
白天和黑夜对我来说,其实没什么区别。我被范至林强行引产后,只过了三个小时,就听到了他死去的消息。从那一刻起,我白天黑夜几乎都闭着眼睛。但我睡不着。我寄予无限希望的孩子没有了,无情的丈夫用死亡结束了我不愿意失去的婚姻,我还睡得着吗?
但是我没有哭过。十天了,我一滴眼泪也没有,甚至也没为我那可怜的孩子流过一滴眼泪。就是在我被迫走进手术室的一刹那,我对所有的一切都冷漠了。那座金碧辉煌的女王之都带给我的,除了痛苦还是痛苦;那个给过我海洋一般挚爱的男人,最后留给我的,除了心灵的荒芜就是心灵的荒漠。也许所有的人都很奇怪,在我小产后身体异常虚弱的日子里,我能如此平静地参加他的葬礼,平静地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他的骨灰交在他两个儿子手上。
我平静吗?是的,我平静,而且异常平静,好像他的死早在我的预料之中,好像我已充分地准备着等待着他的死亡,好像我和他轰轰烈烈的爱情和婚姻就是为了有这样一个结局。或许,当一个人从心底里开始冷漠的时候,一切真的都无所谓了。
在我们公司里有一条严苛的规定,就是同事间不得恋爱结婚。这违背人性的规定曾经让好几对有情人劳燕分飞。当我疯狂地爱上他后,作为他的助手,我非常果断地选择了离开公司,使他没有拿公司规定来拒绝我的借口。为了表示我不会在其他公司里做同样的工作,从而跟他的工作对立,我选择了开一家香水屋。
我用仅有的三万块钱积蓄开了一个小店,取名为“香水走廊”,我精心地设计了室内布局。小店开在一条比较繁华的街上,周围是各种各样的时尚饰品屋,但专门的香水屋只有我一家。小店不大,只有十平米左右,但我设计的那条九曲玲珑的香水走廊十分有特色,吸引了很多客人。我的决心和行动最终摧垮了他坚硬的感情之门,我火热的爱将他冰冷的心熔化成一潭清凉而清澈的爱之水。老夫少妻的故事曾经感动了我们身边所有持反对意见的朋友,最后他们鼓掌欢送着我们走上婚姻的红地毯。
朋友们还没缓过来,我们夫妻的裂痕便将他们的祝福深深地打进了地狱。我曾经那么强烈地梦想所经营的香水能让我的婚姻芬芳一生一世,但是,在最后的几个月里,香水走廊的客人还是从繁茂走向了凋零。中外一百多个品种的香水在主人于爱情漩涡里挣扎的日日夜夜,随着主人的梦想渐渐地黯然失色,它们的芳香也在主人婚姻失败的清水里被稀释得寡淡无味。
夜色紧紧地包裹着我孤独的心,我感到鼻子一阵发酸。但我依然没有眼泪,而且不能让门口那个男人看到我的眼泪。
唐子恒已经在门口站了很久了,也许是我的无声给了他一个错觉,以为我睡着了。不可否认的是,在我的婚姻出现异常情况时,这个带点亲戚关系的男人逐渐地走进了我的香水走廊,走进了我的心里。也许是他的警察身份给了我强烈的安全感,也许是他的不善言辞给了我倾诉的机会,也许是他点滴的关心无声无息地温暖着我经受磨难的心,我婚姻中出现的一切问题,都在他静静的倾听中变成了我和他的记忆。
这十天来,也只有他陪伴着我。没有过多的话安慰,只是默默地守在我身边,从医院到女王之都,连缀了我亡夫在人世间最后无声流连的过程。他在女王之都,是一个特殊的客人,也许是他常常带同事到女王之都里来购买送给女朋友或妻子、女儿的礼物吧!可能他们有时候统一的警服着装太显眼,因此女王之都里几乎没有发生过诸如酗酒男人来此捣乱的事件。他在女王之都的每个房间都可以自由出入,那么当我从医院回到女王之都后来看望我,也就不会让人有其他想法了。
唐子恒轻手轻脚地走到我床边坐下。病房里亮着幽暗的灯光。可能是窗外吹进来的风太大,他起身去轻轻关了窗。我是故意让窗子开着的,四月的夜风吹在我脸上,我会觉得很舒服。当心无处着落的时候,我更愿意把它变成一片落叶,让四月的风吹得她在这个世间飘摇、飘摇。
我没有睁开眼睛看他,知道他给我掖了掖被子。不知道他本身就是这样细腻和少言寡语,还是只在我面前会这样。从跟他认识以来,也许只有我能感觉得到他强壮外表下的那颗细腻的心。我觉得那是他作为刑警所必须具备的特质,因为分析案情时必须细腻而周到。
其实,他是一个很开朗很活跃的人,与其他人在一起,他总是神采飞扬而又处于核心位置,他穿警服的威严和穿便装的潇洒,一直是念兹、念晰兄弟俩崇拜的偶像。念兹喜欢看他穿警服,念晰喜欢看他穿便装,那对还不满十八岁的兄弟一旦知道他有空,就必定会缠着他,听他分析罪犯特征,讲述抓捕罪犯的惊险过程。
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无意探究,但他给了我一份可贵的友情,这一点我会一直记在心上。在我失去婚姻失去爱情失去亲人的日子里,或者说在我对一切都感到冷漠的心境里,他的友情给了我一丝温暖和依托。对所有人我都可以冷淡,唯独不能对他太过冷漠。
我睁开眼睛,于幽暗的灯光里看到了他穿着便装的样子:格子T恤,休闲西裤,干练而洒脱,随意而亲切。我试着坐起来。他扶了我一把。然后我靠在床头上,身后垫了两个枕头。我想我的头发一定很凌乱,但我不想梳理,我的凌乱一定显得我很憔悴。十天来没好好地吃过、睡过,小产后的身体在丈夫死亡的日子里,如果我不憔悴就很不正常了。
“没有出勤吗?”我轻声问。我的声音没法洪亮起来。
他摇摇头,微笑了一下,道:“涟漪,已经将他送走了,你哭出来吧。”
我回了他一个微笑:“我为什么要哭?”
“把所有的痛苦宣泄出来,你会好受一点。”
“子恒,不要用你分析罪犯心理的方法来分析我,我不觉得痛苦。”
“涟漪。”
我打断了他的话:“如果你还是我的朋友,就替我找一个住的地方。香水走廊太小,不能住。”
“涟漪,你不用离开女王之都。”他的目光很复杂,“从法律上讲,你已经是女王之都真正的女主人……”
“我不要女王之都,不要!”我忽然大叫起来,顿时浑身战栗。
我想我的样子一定让他感到意外,因为我看到了他眼里的惊愕和慌乱。我是在手舞足蹈吗?一定是,被子被我踢到了床下,我颤动的身体使病床发出噶叽噶叽的声音。我一定像一个青面獠牙的女巫,当他用力抓住我的手腕不让我乱动时,我对他莫名地产生了一种恨。我那么深刻地爱着的男人丢下我去了天国,这个和我原本毫无关系的男人干吗总出现在我面前?
我发疯一般地反抗着他的“暴力”,他的手如钢铁一般让我的双手动弹不得。但我还是要反抗,发疯也好,死亡也罢,都是我自己的事,与他何干?我想这一刻我是失去理智了,挣不脱他我就咬,完全不听他的话冷静下来,我此刻也没法冷静下来。
他忽然紧紧地将我搂进了怀里。
这一瞬间,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浑身的力量瞬间消失,我仿佛从悬崖上坠落着、坠落着。他从来没有拥抱过我,就是礼节性的拥抱也不曾有过。他跟我之间,一直保持着“朋友”的距离,理智的距离。其实,以前很多时候我在向他倾诉过后都希望他能拥抱我一下,尤其是在我失去了丈夫厚实的怀抱后,我飘零的心无数次想从他那里寻求到被保护的滋味,但他总是那么理智地坐在我对面,连胳膊也不抬一下。也许正是他的那分从容和理智,使我能更加信任他,然后倾诉了我对失败婚姻的全部感受。
我昏眩着,迷蒙着,没有理智地离开他的怀抱。我闭着眼睛,感觉着“被保护”的感觉,感受着“有依托”的感受。
“涟漪,”他的声音轻柔,还有些哽咽,“女人流泪并不代表是弱者,当你心中压抑的东西太多的时候,需要流泪来稀释和冲刷。所以,哭出来吧,哭出来后,你才能坚强地面对一切问题。”
我知道他没有女朋友,他和大家在一起时也不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更不会说出如此柔情绵绵的话。是的,我不能否认,他此刻的语调是那么柔情,那么软绵,胳膊却又是那么有力,他也是第一次对我说出如此柔性的话。
我的心悸动着,大脑忽然不再空白,强烈地感受到自己对他的渴望:我依恋着他。不!我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情绪?好像很早以前就有这样的情绪了,我为什么无数次向他倾诉失败的婚姻呢?我渴望得到他什么吗?
我没有哭出来,但是我冷静下来了。更准确地说,是我没有力气了。他扶我躺好,为我盖上被子,在我的催促下,就走了。当确定他的脚步声远去后,我的泪水终于喷涌而出,将被子和枕头打湿了,也让我飘零的心湿了一片。
我终于哭了,虽然没有让任何人看见,但是我哭出来了。他说得不错,我心中压抑的东西太多了,轰轰烈烈的爱情之路走到了悬崖边,热热烈烈追求的婚姻之船葬身在汪洋中,外表的冷漠丝毫不能掩盖我内心的痛苦。几个月来,我煎熬着,期待着,努力着,最后还是以悲剧收场,如果不痛苦的话,就是圣人了。我不是圣人,只是一个平凡女子,一个渴望爱情和家庭的女子。
唐子恒,我要恨你,我不想让自己哭,是你让我流泪了。你为什么要撕破我伪装的坚强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