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果奇书网

城市麻雀全文免费阅读_城市麻雀最新章节

分类: 励志小说  时间: 2025-08-15 10:16:06 

九曲回肠的废黄河,卧伏在苏北大地上,静静地向东、向着黄海方向流淌,大大小小的滩涂、小岛屿不时遮挡着浩浩黄河,将黄河撕撕扯扯着,岸柳、干瘦的洋槐、丛灌、泛青的枯草、野苇贴着河两岸,冒着春意。河水清澈,悠悠古黄河是由运河、淮河、盐河水接济,才奔流在江淮大地。

离黄河岸数百米距离不等的汰黄堤,系明清两代治黄工程,也就是土人俗称的汰黄堆。大堆两侧生长着高大的洋槐、榆树,间杂着苦楝、皂荚树、灌木丛,形成依河而就的防风沙林带。树林之外是连片如云的麦田。汰黄堤西头的河滩上散落着二百多处草庐、瓦房,鸡鸣狗吠、鸭叫驴嘶。这就是黄河村。村西头有一幢老式三合院房子,住着皮财福一家。

新春的年味似乎还没有散尽,大清早三三两两的农人肩背化肥、农具,经过皮家门前土路,前往麦苗地追肥。皮家九口人正围坐在堂屋八仙桌前吃饺子,有的文静,有的则边吃边高谈阔论。皮财福快速吃完,随手拿起小收音机,拧响后点起一支香烟,端坐桌旁猛吸,显得极庄重。妻子吴桂兰狠狠瞪了吞云吐雾的丈夫一眼,吼儿女们吃饭不要鬼吵鬼叫的。新媳妇黄德萍低着头小口咬饺子。一顿饭热热闹闹刚吃完,黄德萍起身收拾碗筷时,皮财福将手中的小收音机放回柜上,伸手指着碗筷道:“放下。”黄德萍一愣,轻轻放下碗筷,手足无措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吴桂兰又瞪一眼皮财福,心想老东西什么意思,舍不得让儿媳妇做家务?但她没吭声。

城市麻雀全文免费阅读_城市麻雀最新章节

皮财福不看儿媳妇,也不看一脸不情愿的吴桂兰,而是扫了一眼蠢蠢欲动的小子、丫头们,将一口浓痰吐到门外,开口说话了:“都坐好,开个会。”三丫头皮红心捂嘴笑了,说:“大大(爸),你以为你是大队干部啊!嘻,开会?”三儿子皮红文眨巴着大眼睛,嘲讽道:“傻帽,家庭会都不懂,书白念了。还有,给你纠正一下,现在有些地方撤了大队,恢复村名,改叫村干了。”皮红心跳起来反击:“你才傻帽,你才村干,你才白念了,你还不如我呢,你留过两级。”

吴桂兰来火了,喝骂三女儿:“你看你嘴像刀子,别人说一句,你要喊三句,整天就知道吵吵吵的,怪不得人家说‘大闷二坏三尖唠’,像你这样以后哪家敢要你。”二儿子皮红兵看了眼母亲吴桂兰,没吭声。皮红心两手拤腰说:“我才不要人要呢,我也不是老三,大姐才是三尖唠、三哥才是三尖唠。”大女儿皮红竹抿嘴笑笑,伸手点着皮红心道:“三丫头这张嘴啊!”皮红文摇摇头说:“大姐惹你啦,我招你啦,你怎么像条狗似的乱咬,女的你不是老三还想做老八!”皮红心喊道:“你才是老八,老王八,我是老六。”

大儿子皮红军与媳妇黄德萍相视一笑。皮财福发火了,食指敲着桌边道:“什么老王八,一点儿规矩都不懂,你们当是生产队开会啊,吵个不够了。”皮红心一吐舌头,不吱声了。皮红兵说:“大大,生产队开会是有人吵架,但美国议会吵得更厉害,听说还扯耳朵、揪头发打架呢。”吴桂兰吞进嘴里的一口饺子汤几乎喷出来,她笑着骂:“嚼你妈舌头根儿,美国鬼子开大会你咋知道?难不成美国生产队的人都是妇女?”

儿女们一下子笑炸了锅。皮财福笑得直咳嗽,指着吴桂兰说:“你省省吧,什么乱七八糟的,不懂也乱插一杠,那议会相当于我们国家的人大、政协,谋划国家大事的。”吴桂兰也笑了,说:“就你肚里有二两狗油,舔什么舔!”

皮财福严肃了,连脸上稀疏的麻子都显得极正经,他猛咳了一声,大家都静下来。皮财福说:“我说的是,我们皮家以后如何发展民生大计,你们都给我竖耳朵听。”吴桂兰和儿女们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老皮卖什么关子,于是都抿着嘴盯着皮财福看。

原来皮财福在春节前就谋虑了,从“二月二,龙抬头”这天起,借“龙”的东风跳“农”门,带领一家人进城干大事情。干啥大事,他没有说,可能也说不出,只有宏大计划,没有具体细则。可他脱口说出的话,找大队长黄大贵,将16亩6分承包地退给生产队,让吴桂兰差点惊掉手上的碗,愣愣地盯着皮财福看,突然厉声喊道:“皮麻子说啥呢?”皮财福倒像老泰山似的稳坐着,他说不但退地,祖房也卖掉,全家跟他到清江浦闯荡,城里人吃了农村人几十年的饭,他们也得去吃吃城里人的饭。

吴桂兰“咦”的一声,倒冷静下来,还微笑一下,说大清早没灌猫尿,怎么说话比黄大贵、刘菜花还二百五。皮财福不计较老婆的混账话,顺手拿起小收音机扬扬,说:“你真是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国家大事一点儿不关心,农村经济体制改革虽然好,可农民刨田,只能填饱肚子,再说就那几亩地,也刨不出出息。”吴桂兰说:“能吃饱肚子就是出息,你还想要多大出息?”她没有说出口的是,当初嫁给你皮麻子,还不是我大我妈看中你家中农底子,落得那么多人说鲜花插到牛粪上。

皮财福说:“年前大队收三粮五钱,比上一年多提了一成,这不是好信号。刚才电台播了,上头提出‘无农不稳,无工不强,无商不富’口号,要求各地大力发展社办企业。这是好事,现在全国一些地方开始撤掉公社、成立乡镇,这么一来,肯定重视工业了,可它跟我们家没多大关系,我们家没路子,社办小厂进不去,就是进了,”他反问一句,“拿那几个工资就算富了?”没人搭腔,他端起饺子汤猛喝一口,接着说:“我琢磨着‘无商不富’这句话,明白国家政策松动了。再说,咱不看远的,就说庄上邱小明,去年一年成了牛皮哄哄的‘万元户’,那是种地种出来的吗?那是他贷款买货车拖来的万元户,那是他做生意做成了万元户。所以说‘无商不富’说到我心窝里去了,我们应该……”

皮红文插话道:“我听说过‘无商不奸,无商不活’的,没听说过‘无商不富’。”皮财福很不痛快,瞪了皮红文一眼。皮红军不看眼色,说:“去年李二毛子几人包黄河滩水塘养鱼,赚了不少钱,我们兄弟仨正合计着承包下滩鱼塘……”皮财福打断红军的话头,说:“你们懂什么养鱼,三场大雨一尿,哭天去,别跟老子瞎搅和,听老子说完。”随即转脸问:“吴桂兰,说到哪了?”

吴桂兰不满地说:“头上一句、脚上一句,谁知道你说到哪了?”皮红心说:“说到带我们去清江浦吃城里人的饭,做城里人了。”吴桂兰怒瞪红心,骂道:“跟你老子一样净侃空。明明是侃到‘无农不稳,无商不奸’大道理上了。”皮财福沉思了一会儿,接着说:“从长远看,万元户算个啥?现在允许做生意了,还是城里路子宽……”

吴桂兰道:“怎么着!好了伤疤忘了痛,还想搞投机倒把,走资本主义道路?”

皮财福不屑地说:“你说什么呀,那叫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不懂也瞎掰。”随即长长叹口气道:“再说了,我们家孤门小姓的,以前常被人欺负,我不服这口气呢,现在形势不同了……”皮财福的意思,吴桂兰自然很清楚。

大集体时期,汰黄堆分界的上滩、下滩,根据不同季节,生长着一望无际的麦子、玉米、水稻、山芋等,旭日下闪着金黄的光。皮财福、吴桂兰和社员们及下乡知青日夜奋战在农田上,而打下的粮食,大多送到清江浦城交公粮。不容否认,大集体时期的农民们,为祖国建设做出了巨大贡献,那是值得称颂的精神力量。然而农民们过的日子并不宽松,甚至极为艰辛。皮家因孩子都小,尽管夫妻俩一年到头卖给生产队,没日没夜劳作,可他们家年年透支,一次因为没分到上级救济的豆腐渣,皮财福大哭一场。割资本主义尾巴那年,黄河大队祖传的打苇席副业被禁止了。但皮家与村里一些人家夜晚偷着打席子卖钱,补贴家用。一次,皮财福和几个人到运河口,将席子卖给事先联系好的两个城里人,谁知席子还没上船,被巡逻的人查获,其他人都逃了,只落下发呆的皮财福被抓住。皮财福成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典型,和四类分子划入一个行列,挂着大牌子,在大会小会上陪斗多次,成了全村人取笑的对象。乡村批斗会虽然不那么严肃,毕竟伤害了皮财福的自尊心。从此皮财福老实了,见到村里人不敢抬头,整天只是闷着头与社员们耕作劳息。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喜欢听广播的皮财福嗅出了信息,农闲时会跑进清江浦城或马头镇转转。

这时,悬挂在汰黄堆畔大榆树上的大喇叭一声刺耳怪叫后,唱起了传统戏《河塘搬兵》,苏北淮安县本土出身的淮剧艺术家王志豪扮演的六郎杨延昭唱腔高昂激荡:“千岁呀啊——,八千岁,你不提搬兵,我绝不讲,提起了搬兵,好一似箭穿胸膛……”

大段唱词结束,喇叭中响起“噗,嘘——嘘——”声。大队长黄大贵对着扩音器喊话:“各生产队注意了,社员们听好了:正月出了头,今逢二月二,眼看天气就要回暖了,春耕春播的要做好准备,不要误农时,人误地一时,田误人一季,这个账大伙都会算。还有那些懒散的人家,冬天没有给麦苗追化肥的,趁开春赶快追肥。这些我就不多说了,现在我要讲一讲基本国策。新年正月,大队搞文艺宣传的姑娘小伙子们已唱了多少遍,目前计划生育工作是我们的头等大事。咱丑话说在先,到时公社计划生育小分队到你们家扒粮食、扒房子、拉猪牵牛打狗砍树的,别怪我不给你们讲情!各生产队结过婚的育龄妇女,明天听妇女主任刘菜花安排,到公社计划生育指导服务站检查,早发现问题早解决……”

大喇叭一声刺耳的电流轰鸣后,歌曲《在希望的田野上》激昂地飞扬起来:“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由于电唱机老化,间或一两句效果不太好。

黄大贵可能忘了用手捂住麦克风,现场直播道:“菜花,你来说几句,我去会议室看看书记来没来,过会儿开个会,你喊完话就过去。”传出刘菜花的声音:“大队长你去忙吧。”随即扩音器响起她甜甜的喊话声:“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计划生育是国策,只生一个孩子好!各生产队育龄妇女同志们,凡我点到名字的,明天早上七点整到大队部集合。下面我来念名单……”

皮家一屋人都竖着耳朵听喇叭中刘菜花说话。吴桂兰撇撇嘴骂道:“刘菜花、黄大贵这俩人整天不抓正事,净干没用的活儿。”皮财福一挥手说:“烦她神干什么,咱们继续开会,反正他们管不着老子一家了。”

吴桂兰不耐烦了,说:“别七绕八绕了,你到底想说什么?”皮财福脖子一梗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吗,退地卖房,全家都跟我进城做生意。”吴桂兰翻着大白眼珠骂道:“进你妈的大头鬼城啊!我当你大清早没话找话说的。”

皮财福“哼”了声说:“就这么定了,一个都不许落下。”二女儿皮红青、三女儿皮红心相视一笑,四掌对拍道:“嗨!我们进城啦!我们要做城里人啦!”吴桂兰发火了,说:“你俩滚一边去,这么大的丫头,东西南北都分不清,进城进城,两眼一抹黑,进城吃屎啊!”皮红心回嘴道:“你们不是老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吗?我们进城难道错了?我就要进城!”皮红竹想要扯一下皮红心,却扯到皮红青。皮红青喊起来:“大姐你扯我干吗?我又没吱声。”皮红文说:“要不你们都留下,我和大大先进城趟趟路子。”吴桂兰怒道:“都给我闭嘴!刚过两年好日子……”随即声音低下来,腔调有点哽咽:“皮麻子,这几年刚好过点,你又作了。”

吴桂兰说的是事实,1978年前后,黄河大队在贯彻“农业八字宪法”方面有突破性进展,上滩沙壤土改良为两合泥田,下滩再经改良的盐碱地变为油泥地,粮食亩产均比往年增加150到260斤,交完公粮,社员家家分到手的粮食,明显比以前多,细粮三天五日吃上一顿不再稀奇,农民们脸上平添了笑容。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后,伴随实现四个现代化的号角再次吹响,城乡润物细无声地发生着变化,不仅体现在精神面貌上,粮油布匹供应均有所改观。当然,突破性变化,是1982年春黄河大队实行“包产到户”,皮家几个已长大成人的儿女,跟老皮夫妇在承包田上劳作,虽然辛苦些,但他们是欢快的、充实的、喜乐的,因为在他们命根子的土地上,刨出了温暖,刨出了余钱,还刨出了体面,土地给他们带来了希望,带来了幸福,带来了吉祥。家境好转后,1984年春节前,老皮夫妇替大儿子皮红军娶上了淮阴县马头镇姑娘黄德萍做媳妇。

皮财福笑笑,笑得很无奈,将小收音机对着吴桂兰抖抖说:“你呀,现在的形势你不懂,许多政策松动了,城里早就有人做小买卖了。政府呢,只要你不惹事,老老实实做生意,也平等对待了。”

吴桂兰说:“我才不相信呢。”皮财福说:“傻媳妇,窑汪大队的岳二婶老两口,你知道吧。”吴桂兰回道:“当然知道,那是我远房表姑表姑爷,多年没走动了,你提他们干什么?”皮财福说:“干什么,瞧人家老两口,都七八十岁的人了,1979年春就进城啦,他们在清江蛋品厂门前租个小房子,炸油鬼、卖辣汤,可火了,听说早就成了万元户。我们村呢,除邱小明,没第二个。”吴桂兰不相信地看着皮财福,说:“你净侃空,我怎么不知道。”皮财福摇摇头,不无痛惜地说:“所以嘛,你知道个屁。”

黄德萍瞥一眼皮红军,插话道:“妈,我知道,年前我和红军到公社扯结婚证,听人家说,郊区公社一个卖辣汤的老太太,买了五六百块钱东西,到公社敬老院慰问孤寡老人,老太太好像姓王。”皮红军点点头说:“是的,老太太姓王,老头姓岳,没儿没女,做过不少好事,我当时以为是瞎吹的。”吴桂兰吃惊道:“这么说有点儿真了,老两口是你们表姑奶表姑爹呢。”皮红军说:“谁认识啊,也没听你和大说过。”吴桂兰说:“这不怪你们,我做姑娘时,表姑跟你外爹外奶走得多。这么说,他们发了?在做积阴德的善事?可惜,他们这辈子没落个一儿半女。”

皮财福对吴桂兰道:“不错,上次我听清江浦市广播时,也听到过这消息,想跟你说的,后来忙红军结婚,岔掉了。像岳二婶有固定门面的,可以托关系办工商执照,现在时兴叫‘个体户’,不算投机倒把了。看这情形,国家不但不反对做小生意,还能支持我们做生意呢。”

吴桂兰叹了口气说:“一时一政策,种地准没错,要进城你们去,我还是种地安心。”皮财福不高兴地说:“你这脑袋瓜怎么这么不透气?房子卖了,把你一人撂在黄河大队,咋办?”吴桂兰吼道:“你敢卖房子,我就把你锅底捣了!”儿女们哄笑,纷纷说:“房子卖了,要锅有啥用,妈也太绝对了。”皮财福转脸问儿女们:“你们跟不跟我进城?”儿女们齐声道:“跟!”皮红青、皮红心嗓门最尖亮。吴桂兰伸手直指点:“全翻天了!”

皮财福“哼”了一声,盯着吴桂兰晃动的手指,面无表情地扫视儿女们,那神态表示你们都别闹腾了,老子出去一趟。吴桂兰张了张嘴,没再晃手指头,以为麻子发挥老毛病本领,饭后蹲茅坑,按清江浦谚语叫不守“财”,懒得看麻子一眼,与黄德萍一道收拾桌子。

皮财福呢,出了院门,从旁边小道拐向汰黄堆。石子道面的汰黄堆上灰尘弥漫,一辆空货车虎虎生风,从那株百年老柳树下钻过去,尾随在后面且被愈甩愈远的是几辆运砖瓦的手扶拖拉机。皮财福一手掩在嘴上,一手指着远去的货车骂:“邱小明开慢点会怎么样!”他走了一段路后,拐下汰黄堆,和三五村人打着招呼,走向大队部。

老支书、大队长、大队会计、妇女主任等都在办公室。皮财福进门,几人莫名其妙地盯着他看。面无表情的黄大贵发话了:“老皮,我们正在开党支部会议,你进来干什么?出去。”皮财福不因黄大贵态度不好而退出去,他对老书记笑笑,没看刘菜花,掏出香烟盒,捏出一支香烟递给黄大贵,又递一支给会计,才开口说话:“书记烟戒了,我就不假客气了。真巧啊,三大员都在,省得我多跑腿了。”

黄大贵嗅嗅香烟,点燃后说:“麻爷(叔)牛啊,叫你出去,你倒比我们这些做干部的更像干部了。”皮财福笑笑,不接黄大贵话。黄大贵说:“你是无佛不烧香,没事不登三宝殿,这么大胆闯会议室,不会是为儿媳妇事来跑腿的吧。”

皮财福笑了,说:“黄大队长真会讲笑话,儿媳妇关我什么事。”几人都被老皮逗笑了。刘菜花说:“我也奇怪着,皮红军、黄德萍不来,你麻爷来干什么。”皮财福掉过脸,接话道:“瞧菜花主任说的,我怎么就不能来了,我来就不能自己有事?你忙天下大事,我没那能耐,但可以忙忙自己发家致富的小事。”

黄大贵摇摇头说:“麻爷大清早不吃饺子,吃了不少鱼,吐出来都是刺。”皮财福说:“我吃的是万万顺(饺子)。”刘菜花“哼”了一声,说:“馅子肯定都是麦芒、马蜂针,不然大清早不会刺得人浑身痒痒。”老支书、村会计都笑了,说:“针尖遇上麦芒了。”

老支书指指长凳子道:“皮麻子,大清早来磨牙,不会是嘴痒痒吧,有什么事坐下说。”皮财福挠挠头说:“有点难开口呢。”黄大贵呵呵笑了,说:“有麻爷难开口的?不会是你干了见不得人的事吧。”皮财福瞥一眼刘菜花,指点着黄大贵反击:“你当我是你啊!”

刘菜花不自在起来,但什么也没说。黄大贵打起哈哈道:“快说吧,我们要开会了。”

皮财福又瞥了几人一眼,说:“我是来退地的。”黄大贵露出惊讶的神色:“退地?”老支书以为听错了:“你说退地?退哪个地?”会计瞪着眼睛说:“你是来寻开心的吧?”刘菜花露出不屑神态说:“平时抠得一分钱掰几瓣子用,我看你是吃饺子撑的,到这儿来消食。”

皮财福声音大了起来,说:“哪个跟你们扯咸鸭蛋了!16亩6分地我全部退掉,一厘也不要了。”黄大贵嗤地笑了,说:“麻爷,我看你就是来扯淡的。”刘菜花道:“我看他是疯了。”皮财福脸耷拉下来说:“你们说什么都行,地,我肯定要退。”老支书若有所思,半晌搭话道:“皮麻子,说说理由,这可不能开玩笑,国家政策规定,承包责任田三十年不变。”黄大贵态度不好地说:“老皮,你一人说了不算。”皮财福梗着脖子道:“全家都同意了。”黄大贵瞪着眼睛问:“麻婶怎么没来?”

皮财福说:“我是一家之主,要她来做甚?”刘菜花嘲讽地笑笑道:“想不到党教育你几十年了,还耍大男子主义啊!”皮财福也笑了,说:“我也不是***员,不想培养你婶子大女子主义。”刘菜花红了脸。黄大贵道:“你这张破嘴啊,应该让麻婶好好修理修理。”皮财福竖起一根手指问:“我只说一句话,你们允许我退地,手续一办,我就进城了。不允许,我找公社去。”黄大贵极困惑地说:“说得这么绝?”皮财福态度坚决:“就这么绝。”老支书口气有点冲:“你真的连土地的根都不要了?”皮财福点点头:“不要了。”老支书摇摇头说:“你要是毛头小伙子,不安农事,我能理解,可……”皮财福接话道:“我有我的活法,老哥,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心,我领下这份情。”

黄大贵挥挥手说:“好汉不挡财路,麻爷,我们碰一下,下午给你答复。”刘菜花瞪了皮财福一眼说:“被你这么一闹,把我们正事都耽误了。麻爷,你回去告诉黄德萍,叫她明天参加妇检。”皮财福白她道:“关我什么事,用你的大喇叭喊去。”刘菜花极不满地责问:“你这叫什么话?难道你想违反基本国策。”

皮财福说:“少给我耍猫腔,有你这么工作的?一胎没生就妇检?”刘菜花“哼”了一声说:“你要是不通知,就不许你退地。”皮财福哂笑道:“你要这么说,我就抛荒。”黄大贵语气有点儿冲,说:“你敢抛荒就罚你,三粮五钱一分不能少。”老支书和起稀泥道:“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皮财福,你回去吧,我们正在开会。”

吴桂兰与黄德萍一道洗刷完碗筷,不见久蹲茅坑的皮财福回屋,不由奇怪,随即有所悟,说:“皮麻子疯了,肯定找黄大贵去了。”随即指着皮红青、皮红心骂:“你两个小没良心的也疯了,以为城里好混啦!就怕到时候吃屎都找不着粪坑。”

皮红心喊道:“凭什么骂我?”皮红青附和:“就是的,凭什么?也不是我要进城的。”吴桂兰瞪着眼睛,口气歇了劲儿:“没一个好东西。”黄德萍红了脸。皮红文嬉皮笑脸地说:“妈,你不想进城,留二亩地给你得了。”吴桂兰说:“那样子我心里踏实。”皮红文掉过脸对皮红军、皮红兵说:“大哥、二哥,我们一起到地头给老妈搭个棚子,不然叫老妈睡露天啊。”吴桂兰捡起笤帚砸向皮红文:“叫你多嘴!”皮红文边逃跑边说:“好心当成驴肝肺!”

看热闹的邻居先还是探探头、缩缩脑袋,现在一下子拥了进来。邻居甲问:“皮大嫂,一大早唱哪门子《玉堂春》啊?”吴桂兰说:“唱他娘的《苏三起解》。”邻居乙说:“麻婶,刚才麻爷急匆匆地往堆上走,好像赶去跟哪个吵架!”

吴桂兰骂:“老狗饭吃多了,去遛食。”皮红心乐呵呵地说:“才不是呢,找大队干部退地去了。”众人愕然。吴桂兰恨声道:“皮麻子上天入地折腾,我管不着,但退地卖房绝对不行。”

邻居们七嘴八舌地问:“你两口子吵架了?吵架也不至于退地啊!”

皮红文站在院内大声说:“没有吵架,我大大目光远大,要带领我们奔小康呢。”皮红心说:“奔社会主义金光大道。”皮红青连着声说:“奔向****社会。”皮红竹不满地对弟妹们说:“我看你们一个个在奔嘴皮子。”吴桂兰目光扫着红文、红心、红青,大声吼道:“奔你妈的头,几个活猴子,一大早就跟皮麻子一唱一和的。”

皮红兵冒出一句:“按说进城也没什么坏处。”吴桂兰横他一眼说:“我也没说坏,很多人打破头皮往城里钻。”皮红军奇怪:“妈,那你还闹腾个啥?”吴桂兰说:“人家那是找工作。”皮红军道:“做生意就不是工作了?”吴桂兰生气地说:“哪天轮到你来教训我了?我说两句犯了哪家王法?说天说地,你们都滚吧,我是不去的。”

黄德萍扯一下皮红军。皮红心嘿嘿笑笑说:“妈,你也就嘴硬了,你不去,大大还不捆你走。”吴桂兰绷不住笑了,说:“借几个胆子给皮麻子,看他敢不敢动我一根汗毛。”

邻居王九住皮家西山头,插话道:“打算什么时间走?”吴桂兰摇摇头:“鬼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王九道:“皮财福打小就不安分,这我知道。”吴桂兰说:“你知道个屁,反正我要坚守阵地的。”

王九嘿嘿冷笑着退出皮家。早年皮财福娶了漂亮媳妇,王九说过不少怪话,还勾引过吴桂兰,被吴桂兰一鞋底扇得几个月没敢上门。前些年闹腾斗皮财福,他表面充好人,背地使了不少坏。

皮红文故意叹了口气,说:“妈,真要这样,我们只好叫大大跟你离婚了。”吴桂兰脱下鞋子扔向逃跑的皮红文,皮红文与刚巧进门的皮财福差点相撞。皮红文急闪身,避开父亲,但鞋子击中了皮财福,将哼着小曲的皮财福吓得差点跌倒,被拧过身来的皮红文托住。

女邻居乐着说:“麻嫂是神弹手。”皮财福回过神来,恼火地问:“疯婆子,发哪门子神经?”吴桂兰说:“问你贼儿子去!”皮红心乐着说:“三哥说,妈再阻挡我们进城的滚滚洪流,等大大你回来,就叫你跟妈妈离婚。”皮财福不满地瞪一眼红文,“这话也能瞎说,砸你活该!”吴桂兰脸色缓和些,“就是的,这话也能瞎说,解放三十多年了,黄河大队从没出过一个离婚的,这小子,想让你和我第一个出风头呢。”皮红文笑嘻嘻地说:“妈,我们家抛地进城,也是第一个出风头。”吴桂兰没好声气地问皮财福:“退掉了?”皮财福说:“我们开个会。”吴桂兰“哼”了一声,“我看你今天发足了神经,开口闭口开会,真当自己是干部啊!”邻居们你看我、我看你,知趣地往院外退去了。

皮财福当天的第二场会议开得并不成功,主要是吴桂兰不配合,唱了几句对台戏,扛起化肥袋就要往农田里去。她要离开,黄德萍岂能没眼色,撵上前抢过婆婆的化肥袋扛上肩头。皮红军心疼新媳妇,自然追上前夺过袋子。皮财福叹了口气,庄严宣布:今天全家都干农活儿。三个丫头的嘴鼓得像鱼吐气泡。

春光融融,柳条垂绿,汰黄堆上下的田园一片繁忙景象。皮财福边干农活儿,边瓦解吴桂兰斗志,连夜间也磨得吴桂兰耳朵生茧子,终于让吴桂兰松了口,不过心里的疙瘩并未完全除掉,只表明不参与退地卖房的事。皮财福说只要不阻拦就成。

神情复杂的皮财福,看着落下去的公章,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就与家乡泥土的根割断了,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似乎被触动了,黄河大队土壤虽然不富裕,毕竟养育了皮家祖祖辈辈!那一刻,他的眼中滚落下两行清泪。

手续办完,皮财福独自行走在汰黄堆上,脸上看不出风雷**。他拐下汰黄堆时,遇上几个村里人。

村民甲问:“麻子,听说你要退责任田?”皮财福笑笑说:“有什么不妥吗?”村民甲说:“妥不妥关我什么事,我是好奇。”村民乙说:“老皮,听说你连九间祖屋也要卖掉?”皮财福问:“你想要?”村民乙撇撇嘴说:“我不要,保不准哪天你混不下去了,回来还不是跟我要。再说我也没那闲钱,你卖给邱小明好了。”皮财福阴阴地说:“我凭什么卖给邱小明?!房子就是留着养蛇,也不卖给他。”几个村民笑了,说:“也只有邱小明买得起,人家是万元户,还不定要呢。”皮财福不理他们了,径直向家走去。

皮财福进院,看到邱小明和吴桂兰、黄德萍在屋内拉呱儿。

邱小明说:“皮婶,你放心好了,昨天我跟皮爷说了,房子算我租借的,哪天皮爷想收回房子,告诉我一声就行了。”吴桂兰表情复杂地说:“小明,我真不知说什么好。好在你婶不是糊涂人,泼出的水怎么好收回呢,你麻爷想作就让他作吧,我也没精力跟他吵了。”皮财福咳嗽了一声迈进门槛说:“这才像我老皮女人说的话,我们是喝黄河水长大的,一个唾沫就是一个坑。”

邱小明起身相迎道:“皮爷回来啦。”递支香烟给皮财福。皮财福点点头。邱小明扭过脸对吴桂兰说:“皮婶,皮爷说得没错,根据形势推测,农村再发展下去也就这个样子了,仅凭种田是没什么出路的。现在政策活,又逢上好机遇,以前想进城还靠不上边呢。保不准哪天,我也进城混去。”

皮财福笑笑,说:“小明,这话我爱听。”黄德萍怯怯地问:“小明,你车子跑得那么好,也想进城啊?”邱小明说:“现在私人搞运输的少,生意好做,可一旦市场活了,谁敢保证以后怎么样。”吴桂兰点点头道:“倒也是的,你麻爷说他懂政策,其实你脑瓜比他灵光多了。”邱小明瞥了一眼不置可否的皮财福,不好意思地笑了。

皮财福瞥了一眼桌上放的一叠钱,邱小明忙搭话:“皮爷,我是来送定金的。”皮财福道:“怕我反悔?”邱小明挠挠头笑了:“皮爷说哪去了,

我怕你急着用钱。”皮财福道:“明白了,我们两天后搬家。”吴桂兰扫了一眼院宅说:“说得跟放屁一样,光收拾东西没个三五天也收拾不完。”皮财福用手指指吴桂兰,没吭声。邱小明说:“也别这么急着走,我看起码得选个良辰吉日。”

皮财福点点头道:“是得选个好日子。”又对吴桂兰说:“你以为城里是放牛场?大件东西随小明挑,剩下的破破烂烂能送人的送人,不能送的扔了,我们只带必备的生活用品就行了。”

邱小明说:“皮爷,你这就见外了,带不走的东西放这儿,你们什么时候用什么时候回来取。”

猜你喜欢

精选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