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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北红事全文免费阅读_陕北红事最新章节

分类: 励志小说  时间: 2025-08-15 13:06:12 

上官文品是我来到志丹县相识的第一人。他是个司机,在志丹与吴起的县界处接我,他站在黑色越野汽车旁边,朝我们热情地挥手。他个子瘦高,脸膛黑黑的,比越野汽车的颜色还黑,但样子和蔼,离很远我就看见他在笑。后来我跟他讲,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志丹人。他嘿嘿一乐,没说话。他喜欢笑,好像总是炫耀他那一口令人羡慕的白牙。上官文品的车技很好,右手扶方向盘,左手摸着额头,胳膊肘顺势搭在车窗上,洒脱的样子像一个小孩子在玩耍,狭窄、短促的盘山公路在他眼前就像是乖巧的小绵羊一样顺服。

来到志丹县城,已经是下午了。县城很干净,街道两旁的店铺都非常规范整齐,店铺外面的广告宣传画很是气魄,画里的人都是当今世界叱咤风云的影视明星,有外国的也有中国的,他们在画上摆着各种造型,以严酷的银幕姿态端望着这座小县城。看得出这里一点不闭塞,与外部世界接轨接得很好。有时偶然一抬头,还能看见十几层高的大楼,玻璃窗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光芒。

我和小加一边聊天一边闲走,很快就来到了县城中心地带,看见漂亮的女交警站在街中心执勤,来往车辆没有超车闯红灯的,也没有胡乱鸣喇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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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加是安塞人,在延安市工作,他是我这次陕北漫游的坚定陪同者,没有死机时他可以开车,有司机他就做陪同。在延安王家坪延河边的一家小饭馆里,我们喝着“小榆林”、吃着“碗肉”,小加笑着对我说,我要把你“三陪”到底。我让他把“三陪”的内容讲一讲。小加说,陪行、陪讲解,还有就是……陪吃了。我笑起来。我发现在陕北,从陌生朋友到熟悉朋友,过程特别简单,没有大都市里那些繁敷礼节。小加年岁不大,多才多艺,会画画儿,也会摄影,还会唱民歌。小加五官精致,但眼睛里经常会弥漫出来一种忧郁的目光。他特别注意细节,告诉我,你仔细看,地上绝没有纸屑。我放眼望去,果然可以用“一尘不染”来形容志丹县城。

我这次从延安市出发,向北、再向北,准备做一次陕北漫行,志丹是第二站,几天前我到的吴起县。这次漫行目的很简单,就是收集陕北的“红色故事”,为一部暂名叫《陕北红事》的长篇小说做资料收集工作。

在刚才来的路上,我忍不住跟司机上官文品聊过这个话题。上官文品神秘地告诉我,陕北遍地都是红色故事,许多人就住在***故居旁边,从小就在故居里面跑来跑去的,还有人的爷爷、奶奶那一辈都和红军、八路军来往过,甚至就是***人,故事就像陕北的黄土,不知道你把资料放在哪里,多的盛不下呀。上官文品还装模作样地上下看着我,调侃说,你应该多带一些口袋子,准保你装得满满的。我觉得自己上来就喜欢上了这个有着好听姓名、说话幽默的司机。

在县城遛弯时,我禁不住说起了上官文品。小加说,上官文品的爷爷早年跟红军有过来往,他家故事特别传奇。说完,又用出谜语一样的语气问我,你知道上官文品是做啥的?我说不是司机吗?小加神秘地摆了摆手,故意压低语气告诉我,司机是上官文品的兼职,正职是阴阳师,说白了,就是风水先生。我说现在还有人做这个,有市场吗?有人信吗?小加不容置疑地说,大有市场,大有人信,现在乡下人还是要土葬的,上官文品的手艺是家传,他爷爷、他父亲都是远近闻名的阴阳师,大家可相信他哩。

我有了兴趣,尤其是上官文品的爷爷早年跟红军有过交往,这让我很是兴奋。小加进一步介绍说,上官文品除了看墓穴、看风水,有时还顺带“捉鬼”看病,是个神人。我问,那他的爷爷更是神人了?小加说,上官文品的爷爷更神,几天几夜都说不完他爷爷的故事。

我在心里已经确认上官文品为第一个采访者,当然是为了他爷爷的故事,我真的不知道一个阴阳师能跟红军发生什么故事,而且还是几天几夜说不完的故事。

晚上,文联和文化馆的朋友为我接风,大家坐在一起吃饭,“西凤”刚喝不一会儿,有人说要玩会儿“吹牛”,于是服务员就把盛着骰子的两个盖碗拿来了,酒桌上立刻笼罩了兴奋的气氛,已经有人开始兴致勃勃的玩起来。所谓“吹牛”游戏,有点类似北方的划拳,只不过北方是用手,而陕北人是用嘴巴——谁嘴巴说出来的数与双方碗里骰子的数一致,谁就是赢家,输了的人当然要被罚酒,胜者在一旁美滋滋的看着。“吹牛”是陕北酒桌上的必备游戏,从在吴起开始,我就已经领教了,无论男女老少,对“吹牛”全都兴致勃勃。

我是个外地人,不会“吹牛”,上官文品虽说是本地人,但也不会。于是我就好奇,问他为啥不会?上官文品笑了,又炫耀一般的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他的陕北口音很浓,我没有听清,大意是“不会就是不喜欢呗”。随后他说了一句跟“吹牛”不挨边的话,同时也让我更加注意他——“这个月我埋了五个人”。

我说文品呀,啥叫埋人?上官文品黑亮的眼睛闪了闪,小声告诉我,晚上我带你去个地方。一旁的小加听见了,凑过来,小声说,去吧,我陪你。

当天晚上,我和小加跟着上官文品去了县城边上的一户人家。公路两边漆黑一片,只有满天的星光照路。上官文品的越野车很快就到了——原来这户人家的女娃晚上总是睡不着,一夜一夜的大睁着眼睛,总说屋里这有东西、那有东西,有时还会指着角落惊叫一声,搞得全家人惊恐万分。女娃的父亲找人联系了上官文品,请他过去给看一看。

我们到时,女娃的父亲已经等在外面,焦虑地蹲在院门口抽烟。上官文品下了车,离很远喊了一句什么,那个中年男人像狗一样机警地站起来,一眼看见上官文品后面还跟着两个陌生人,动作有些迟疑。上官文品走上前,跟他说了什么,中年男人紧张的身子松弛下来,客气地把我们请进院子里。

这是一个很破旧的大院子,三面都是窑洞,窑洞渗透出来的光亮,使我们能够依稀看见院子的情形,院子中间堆满了各种破破烂烂的东西。中年男人把我们引进靠近院大门处的一间屋子——原来是一明两暗的三孔窑。窑里灯光黯淡,大概一家人刚吃完饭,屋子里满是饭菜的辣香味。陕北饭菜略带辣味,所以吃过饭后,屋里的辣香味儿久久不散。中年男人的婆姨赶紧收拾碗筷,让我们坐在大炕的边上。陕北婆姨大多羞涩,看见陌生人,也不怎么说话,低着头,显得很冷淡的样子,其实悄悄看过去,婆姨早已是面颊通红。

上官文品问,女娃哩?中年男人嘟囔了一句,左边挂着花布帘的窑里走出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娃。上官文品指着女娃,她?中年男人点点头。上官文品看了看,随后闭上眼,伸出右手,用拇指在另外四个指头上快速点击,嘴里发出庙里和尚念经一样的声音。女娃眼神发直地看着上官文品,脸色灰白,身体似乎很虚弱,感觉她喘一口气,双肩好像都要努力地向上支撑。

大约两分钟过后,上官文品铿锵有力地说了两个字“有鬼”,随后不容置疑地打开了背着的黄色大皮包。

这个黄色大皮包,牛皮的,一尺见方,从它边角磨损情况来看,已经年代久远。从我见到上官文品的那一刻起,这只黄色牛皮包就与他形影不离。也就是说,只要他离开车子,这个黄色牛皮包就会背在他的身上——人和皮包,情同手足。现在终于看清了,原来里面装着他的家什——招魂用的铜摇铃、看风水的罗盘,再有就是墨盒、毛笔、针线盒,还有手掌宽窄、手臂长短、卷得整齐的杏黄色条纸。

说话间,上官文品已经开始工作,他右手拿起毛笔,熟练地用牙齿拔下笔帽,舌头舔了舔毛笔尖,然后小心地蘸着墨汁,左手举着条纸,开始笔走龙蛇地悬腕写起字来。他写的是扁隶篆体书,非常漂亮,好像我童年时看见邻居家办丧事时棺材前端上面的阴刻篆体字。

很快上官文品就写完了,然后小心地把黄纸折叠起来,叠成了粽子的形状,又从针线盒里拿出一条红丝线,把“纸粽子”捆好,交给中年男人,让他给女娃戴在脖子上,并且严肃叮嘱,千万不要露出衣服,不能让人看见。上官文品做完这一切,开始收拾他的家什。中年男人给了他一张皱巴巴的二十元钱,他头没抬的接了过去,很自然地放进口袋里,然后站起来说了两个字“走哩”。

出了大院,我问上官文品,鬼呢?

上官文品说,捉哩。

那埋人又是咋回事?我问。

今天是捉鬼。上官文品纠正我的问话,接着说,这个月我真是埋了五个人,不骗你。

小加赶紧凑上来,替上官文品解释,他说的埋人,是指为丧户看坟地。

我问,哪天你去看坟,我跟你去?

上官文品又笑起来,随后抬头看了看西天边,凝神说道,快哩。

在繁星满天的初秋的夜晚里,我看见上官文品的笑容特别纯洁、天真,眼睛在夜晚更加闪亮。他哪里像一个捉鬼的人呀?更不像是看坟地、看风水的阴阳师,简直就是一个快乐的大孩子。

来到陕北,我整夜睡不着觉。在吴起县待了一天一夜,可以说几乎就没有合眼。现在来到志丹,虽然身体格外疲惫,但还是睡不着,精神抖索。当然有激动,更有好奇导致的兴奋。

小加和我住一屋,见我睡不着,他坐起来,跟我聊天。我们的话题很快就又讲到了上官文品身上。

我问他以前见过上官文品吗?小加说,见过几次,他真是个神人。我说,我没看出来神,感觉他有点装神弄鬼,即使那个女孩子今晚睡了好觉,那也是心理作用,哪里有鬼呀?

小加说,我们不信,可村上人信这个,没有办法。我说他就那么随便写了十几个字,就收了人家二十元钱,有点不太好。小加正色道,必须得收钱,多点儿、少点儿无所谓,但必须得收,这是行业的规定,收取报酬是证明对这个行业的尊重,不收钱的话,将来会没饭吃。我无奈地笑了笑,觉得小加年纪不大,却是如此深信这些约定俗成的民间习俗。

小加喝了点水,忽然问我,你知道上官文品以前是做什么的吗?

我说,他不是司机吗?

小加笑着摆了摆手,赞赏地说,上官文品最早是学医的,曾是西安医学院的高材生,本来他可以留在西安当医生,后来遵从他父亲的要求,回到志丹,开始学看风水,没想到做得风生水起,成为远近闻名的阴阳师,最后放弃了医生前途。他脑子聪明,还会开车,最初在延长给油站开油罐车,因为工作太紧张,总错过他的死人业务,他就干脆辞了职,现在文联下属的文化馆开车,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自己安排,那辆越野车就是他自己的,文联有事租他的车,没事时他就去干别的,两不耽误。

我说,看来他这个看风水的职业还很赚钱的?

小加忽然笑而不语,最后带着崇拜的语调说,上官文品给丧家念经,可以三天三夜不重复一句,本事大着哩。

经过小加的描述,我越发对上官文品还有他的家族好奇起来。

小加说,他爷爷的事情,我多少知道一些,我给你讲一点,详细的故事你明天再去问他。他家的事,他肯定比我知道得详细。还有文化馆和文联的人,也都知道一点上官文品的家事,反正你得在志丹待几天,没事时就问问他们。

小加倒是很有讲故事的本领,盘腿坐在床上,双手比划着,绘声绘色地给我讲起来。

一九三五年的秋季,红军一、三方面军长征来到陕北,最先落脚的地方是吴起县。当时上官文品的爷爷上官丘,正在吴起一带漫游,天天仰着脖子看西天边的星星,阴阳师这个行业非常迷信天象,认为只要天上有流星闪过,证明这一带就有人要死了,也就证明他的活计要来了,马上就要有饭吃了。那天,阴阳师上官丘已经饿得双脚无力,眼冒金花,没有力量再走了,就在这时他看见了西天边的一颗闪亮流星,于是当即就在吴起县住了下来。据说就在那天上官丘目睹了红军在吴起的最后一仗。

当时国民党军队东北军的一个骑兵师在红军后面紧追不舍。红军进入陕北后,宿在吴起的直罗镇,那是一个小镇子,当地老百姓早都跑光了,红军就露宿在半山坡上。后来红军和国民党的东北军在直罗镇一带打了一仗——这是红军长征路上的最后一仗。

当时,***看见敌人追来的是骑兵,心中大笑,早已有了打好这一仗的把握。于是***就把战场布置在了一条狭长的山坳里,红军在山坳两边埋伏下来,做出狼狈不堪的撤退状,顺利地把敌人的骑兵引了过来。敌人的战马在狭长的山坳里转不开,发挥不了战斗力,反倒是互相踩踏,乱成一团,最后被红军消灭得一干二净,一路跟在红军屁股后面紧追不舍的骄傲狂妄的敌师长牛元峰也被红军击毙。

小加说的这场战役,前两天我在吴起县听说过,也看过当年的战场。那是一个高坡,无遮无挡,视野辽阔,***当年就露宿在高坡上的两颗大树下面,据说***部署完战斗,说他太困了,要睡一觉,等打完仗再喊醒他。于是,战斗在子夜时分打响,***就在枪声中酣然入睡,等***醒了,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两点,***睡了一个好觉,当他醒来时,战斗也胜利结束了。那天我在吴起旧战场遗址上,看着***的铜像,摸着***睡过的大青石,还有那两棵生机盎然的大榕树,感到神话一般不可思议——周围没有那样巨大的青石,也没有那样巨大的榕树,好像青石与榕树从天而降,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据说那是***长征路上睡得最好的一觉。当时小加也在那里感慨,陕北这个地方,到处都是神话。

小加不抽烟,只是大口的喝水,他抹了一下湿漉漉的嘴巴,继续给我讲下去。

当时那场战斗,红军也有伤亡,上官丘就遇上了红军的一个伤兵。当时上官丘看着天象,竟然糊里糊涂地摸到了战场上。他本以为是来到了丧家,没想到却看到了一场从来没有见过的场面——枪炮声震耳欲聋、子弹漫天横飞、杀声响彻天空的战争,这令上官丘始料不及。上官丘看着如此骇人的场面,吓坏了,赶紧往回跑,躲进了一个废弃的土窑里。再后来,枪声更加密集起来,他爬出土窑,想找机会溜走。就在这时,他看见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的穿灰色军装的士兵,骑着一匹白马,正在远离枪声密集的战场,向上官丘躲藏的土窑前面的一条小路快速奔来。上官丘亲眼看见密集的子弹从这个士兵头上“嗖嗖”的飞过去,士兵年龄不大,脸上毫无惧色,身体伏在马背上,不断加鞭快奔。后来士兵中弹了,疾驰的白马也中弹了,士兵脱离了白马,身体像鸟儿一样向上飞去,在半空中翻滚着,最后重重地跌落下来,随后又滚落下了山坡。那匹受伤挣扎的白马,也嘶鸣着,一同坠落下去。上官丘完整地看见了这个惊心动魄的场面,吓得完全窒息住了。不一会儿,一群穿黄色军装的士兵也骑马赶来了,他们停在了上官丘藏身的洞口前,指着附近杂乱的乱草,大声说着什么,上官丘害怕,什么也没听见。再后来,这群黄军装士兵向四处胡乱开枪,上官丘赶紧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恨不得把自己的身体埋进地下。后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上官丘睁开眼睛,发现四周静寂,没有一点声音。这时,远处的枪声也弱了下来,上官丘小心翼翼爬出废窑,顺着土坡下去,看见了那个已经死去的穿灰军装的士兵,还有也已死去的白马。灰军装士兵的脸上没有受伤,好几颗子弹打在后背上,弹洞周围的血已经凝固住了,在后背上面形成了一个个硬硬的血疙瘩。死去的士兵眉清目秀,看上去很年轻,比他的大儿子还小。当时上官丘有一个男娃、一个女娃,还有一个娃正在婆姨肚子里怀着,那个还未出生的娃,就是后来上官文品的大——上官钰。

当时,上官丘做出了一个后来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决定——他要埋了这个兵。想到自己的娃此刻正在窑里吃着娘做的饭,正在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可是这个娃却在这里寂静无声的死了,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上官丘的心里软软的,天天看见死人,本已心硬的他,那个时刻却突然柔软了下来。

上官丘背着这个穿灰布军装的小士兵,来到一处高坡上,然后拿出罗盘,看了风水,最后又把小士兵背起来,到了一处阳光照射特别充足的地方。完全是凑巧,这里天然形成有一个深坑,好像很久以前就有人挖好了。上官丘看见这个深坑,心头一惊,愣怔了好半天,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这是天意呀!上天早就做了安排,只不过让他去执行这个任务。于是,他把小士兵顺进了深坑里,自己又跳下去,把小士兵放平了。小士兵身上背着一个破旧的一尺见方的黄色牛皮包,上官丘把牛皮包拿在手上,左右看了看,想要拿走,可是背包带子都已经攥在他手里了,却就是摘不下来,好像已经死去的小士兵正在跟他较劲儿,死也不让他拿走。阴阳先生上官丘当然迷信天意,很快打消了拿走黄色牛皮包的想法。他想这个娃年岁这么小就死了,放在平常,家里肯定要陪葬点东西的,就把这个黄色牛皮包当这个苦命娃的陪葬吧。

上官丘双手捧土,把小士兵的尸体覆盖住,又找了一些树枝子把土坑遮盖好,然后独自下山。没想到,在半路上正碰上一队同样穿灰布军装的士兵端着枪,正在四处寻找什么。其中一个士兵看见上官丘,问他,老乡,见没见到一个和我们穿一样衣服的兵?问话的士兵是湖南人,头发老长,满脸的土,破衣烂衫。上官丘一脸茫然,根本听不懂。后来一个陕北兵把相同的话又问了一遍,上官丘这才听懂了,手一挥,说了一句日后纠缠他一辈子甚至影响到了他儿子、孙子一生的一句话,原话是“可惜呀,死了,我把他埋了”。

上官丘的话,立刻在众兵中炸开了,那个湖南兵立刻说,怪不得我们只看见死去的白马,没看见小胡呢,真是……牺牲了。随后,七八个士兵把上官丘围住,问他把人埋在哪里了,带他们去找。

上官丘同情地说,你们是一伙的,是要祭奠呀!说完,转身就要带着这几个士兵去埋葬地点。

一个嘴快的士兵顺嘴说,我们要把人挖出来。

上官丘听到“挖出来”,立刻停住了脚步,随后闷头蹲在了地上,说他肚子疼,走不了路。

湖南兵怔了一下,蹲在上官丘的面前,看得出来,这个湖南兵是这群兵的头领,他问上官丘,是不是不想领路?

上官丘不讲话。湖南兵说不讲话不可以,必须讲。上官丘知道拗不过这些扛枪的兵,只好如实说来,不能去。湖南兵口气放软了,问为啥不能去?

上官丘还是没听懂湖南兵的话,但大致意思是明白了,于是他解释说,你们是要把死人挖出来,绝对不可以,死人埋入地下,入土为安,魂灵已经到了那边,如果再挖出来,那就等于把一个死魂灵放到了阳间,那个死去的人就会变成孤魂野鬼的!

湖南兵扭头问陕北兵,是这样吗?陕北兵说,陕北这地方是这样说来着。湖南兵一摇脑袋,大喝一声,必须挖出来!

上官丘是一个恪守职业操守的人,说啥也不行。湖南兵把陕北兵拉到一边,小声嘀咕了几句。陕北兵说,班长,听你的。

随后,几个人把上官丘带走了。

小加说,你猜上官文品的爷爷上官丘埋的那个小士兵是谁?是红军的传令兵,牺牲的传令兵身上背的那个黄色牛皮包是公文包,里面有重要文件。

我急忙问,那后来呢?

小加说,后来这件事越闹越大,你都想象不到结果。

我说,那你就快讲吧,到底怎么了?

小加卖起关子,看看表,说,都凌晨四点了,我们睡吧,上官丘后面的事我不太清楚,反正很热闹,明天你问文品吧。

小加就像说书先生一样,给我来了个“下回分解”。说完,扭过脸,“呼呼”的睡了。我望着小加,不明白上官文品爷爷的故事,他怎么知道得那么多。

段红梅对他爷爷段兴安的这段历史了如指掌,并且言语和表情中带着钦佩和骄傲。

小加在一旁说,段老师,你应该把你爷爷的故事写下来呀。

段红梅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说,我文化不高,写不来。随后略带羞涩地笑着对我说,我还是接着给你讲吧,希望将来对您的写作有帮助。

小加不好意思地用手挠着脑袋,脸红了。

段红梅接着讲下去。后来,慕容石接受何绍南的指令,准备伺机再做捣乱。就在这时,陕北发生了一件重大事件。

一天,住在延川、宜川两地的一百多名残废军人突然在延长县聚集起来,说是要到延安找***请愿。几名代表来到河防司令部表明观点,要向***提意见。河防司令、老红军何长工惊诧地拦住他们,询问原因。几名代表向何长工大诉心中委屈。原来,长征后陕北建立了好几家残废医院,收留长征中和抗战初期的伤病员,但因为医疗条件有限,许多人伤愈后都成了残疾人,再加上残废医院设备简陋、药品奇缺、被服单薄和伙食太差,还有许多医护人员要求上前线,故而不安心工作,引起了荣誉军人的意见,最后矛盾激化,导致成要到延安找***上访。“上访请愿”那是发生在国统区的事情,现在突然出现在***的延安,而且是第一次,所以立刻引起各界关注。何长工一边做工作,一边紧急向延安汇报,***知道了这件事,心情很沉痛,觉得对不起这些军人,嘱咐何长工不能打压,要耐心做这些荣誉军人的思想工作,并且指示,残废医院要改进工作,一定要照顾好这些为革命做出过重大贡献的荣誉军人,残废医院立刻制定了一些相关的制度。

何绍南知道这件事后,觉得有机可乘,于是找来慕容石,商量计策,准备浑水摸鱼,把事情搞乱。于是,慕容石亲自带人在离荣誉军人驻地不远的地方住下来,暗中监视,伺机出动。这一天,一个轻伤的荣誉军人跟炊事员上街采买洋芋,化装成八路军士兵的慕容石的手下,故意和那个荣誉军人发生纠纷,这个荣誉军人也是前一段要到延安上访的人员之一,本来心里还有气,见状和“假八路”打了起来,最后那个荣誉军人被慕容石手下打死,这家伙见事态已经闹起来,撒开脚丫子就要跑,幸亏被段兴安手下的士兵抓获,经过突审,知道真相。段兴安大为吃惊,于是立刻顺藤摸瓜,带兵抓住了闻风正要逃走的慕容石。最后召开公审大会,揭露了国民党的诡计,并且使慕容石这个罪恶多端的家伙的阴谋昭然天下。

上官丘知道这件事后,受到极大震撼,从心底佩服段兴安,不仅替他打击了自己的仇人,还了解了***的光明磊落以及国民党的阴暗,同时也才知道为啥在延安找不到段兴安,原来段处长又有了新官衔,去了新岗位。经过激烈思想斗争的上官丘,终于要抛弃所有私心杂念,决定打破他的职业操守,冒着“家破人亡”的心理准备,要向令人尊敬的段兴安讲出小胡牺牲后的埋葬地点。

大约一个月以后,上官丘游走到了段兴安的驻扎地,可却找不到段兴安了,这才知道,原来段兴安已经离开了陕北,去了山西打仗。

段红梅停顿了一下,我也好像在漫长的旅途中,终于找到了一处安歇地,长长的呼出一口大气,但还是禁不住问段红梅,她爷爷段兴安离开陕北的那年是哪一年。

段红梅不假思索地告诉我,段兴安离开陕北的那一年是一九四八年。

倾听感人的故事,感觉时间过得很快,眨眼间已经中午了。段红梅要请我吃饭。我没有推脱,陕北人特别实在,说请,肯定要请的,而且绝不会让外地人掏腰包,所以我也没有客气,诚恳地说,我们就在门口小吃店吃,越简单越好。

段红梅站起来,干脆利落地说,那好,走。

小吃店真的很小,但生意很好。段红梅要请我吃陕北的手抓羊肉。她这样一讲,我才意识到小吃店里喷香的气味原来是羊肉的香味。我在吴起县刚刚吃完手抓羊肉,可是段红梅告诉我,每个地方,虽说都叫手抓羊肉,做法也一样,但味道是不一样的,你再尝尝志丹县的手抓羊肉。

手抓羊肉端上来,是放在洗脸盆里的,看上去颇有气势。每个人的眼前都放好了小料,羊肉蘸着小料吃,再品味刚才段红梅的话,的确讲得有道理。这就像陕北各地的方言,听上去似乎都一样,但只要仔细听,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我们没有喝酒,所以这顿饭吃得很快。我们又回到宾馆,坐下来喝了一会儿茶,段红梅已经看出来我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于是接着讲她爷爷的故事。

她告诉我,爷爷段兴安离开陕北后不久就壮烈牺牲了,非常遗憾,他牺牲在新中国的建国前夕。

当时,段兴安跟随部队过了黄河,打进了山西。战斗很惨烈,解放每一座县城,解放军都付出了惨重的伤亡。在解放浑源县时,段兴安负伤了,一颗机枪子弹打进了他右臂的肩胛骨,他只是接受了简单的包扎,继续指挥战斗,但由于流血过多,昏倒在战场上。

浑源县城解放后,部队没有休整,马上就要开拔。上级考虑到段兴安的伤情,准备把他留下来。上级这样安排,目的有两个,一是为了让他养伤,尽快恢复身体;二是刚刚解放的地方,需要留下经验丰富的干部,巩固地方政权。

段兴安留了下来,当了浑源县的县委书记,同时留下来的有跟随他多年的警卫员,另外还有四名战士。县长是由当地的一名女游击队长担任。这名女游击队长身手不凡,会双手使枪,她手下还有二十多名游击队员。

在解放战争中,一般情况下都是这样的,部队解放一座县城,总要留下一两名经验丰富的干部,帮助建立地方政权。因为陕北的干部革命最坚决、立场最坚定,而且革命工作经验多,所以在解放战争中,离开大部队,在新解放的地方留下来建立地方政权的,不少都是陕北籍的干部。段兴安留下来后,再也没有回到陕北去。

段红梅告诉我,爷爷段兴安在离开陕北前,似乎有所预兆,一夜没有合眼,曾经跟他的婆姨、也就是段红梅的奶奶说了一夜的话。奶奶后来告诉孙女段红梅,她嫁给她爷爷十几年,那是她爷爷说得最多的一次话,好像把几辈子的话都说了,有高兴的事,也有悲伤的事。

就是在这次夜谈中,段兴安讲了积郁在心中的最大遗憾——耽误了那么多年,始终没有解决好上官丘这件事。应该说,这件事段兴安大意了,或者说,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起初,段兴安认为这是一件手到擒来的事,一个阴阳先生还对付不了,那还叫啥子革命战士?很快就能拿下上官丘!可是没想到,这个上官丘可不是一般的阴阳先生,是个太难缠的人,软硬不吃,而且有着自己坚定的信念,就是相信自己的理论,再加上段兴安工作太忙,而且过于自信,大意之中竟然拖了这么多年。这件事越拖,段兴安越是不安,他怕被上级知道,尤其是那份电报稿,耽误的时间太久了,怎么向上级交代?再加上后来党内整风期间,他看到那么多人因为那么小的一点事就被抓起来审查,有的甚至坐牢,最后还掉了脑袋。久经沙场的段兴安一下子蒙住了,越想心里越是害怕。随着上官丘的执意不讲,更加执拗,这时候反倒成了段兴安的心理安慰——我没有不做这件事,一直在做,是这件事做不来,总不能破坏军民关系,硬是撬开老百姓的嘴巴吧?我没有欺骗党,一直在做这件工作。

段红梅告诉我,在离开陕北前的那个夜晚,听奶奶讲,爷爷叹气了一晚上。

我感慨不已,一个叱咤疆场的英雄,没想到却因为这样一件本来可以很好解决的事,由于一时疏忽或是一时大意,竟然成为卸不掉的精神负担,折磨自己那么久的时间!

段兴安后来的命运,更是令我唏嘘不已。

大部队走后,县委书记段兴安和女县长很快组织起了县大队还有民兵队,随后在全县乡村开展土地改革,开办夜校,组织贫苦农民学习,提高觉悟。他们还召开全县群众大会,斗争恶霸地主,群众站起来了,浑源县一片红色。但一小股地主、土匪、恶霸还有国民党特务,他们并不甘心失败,正在伺机磨刀霍霍,准备推翻刚刚建立的红色政权。

浑源县在抗战胜利后,属于察哈尔省的雁北专署管辖,在新中国建国后的第三年,才划归到山西省,当然这是后话。浑源县地势险峻,属于省界交汇处,所以形势很复杂。地主还乡团在国民党潜伏特务的操控下,密谋了很长时间,然后借着一次赶大集的机会,集结到县城,他们有一百多人,暗中带枪,破坏了电话线,然后突然攻击县政府还有县大队。与此同时,隐蔽在县政府里的特务破坏了电台,杀死了报务员。整个浑源县城立刻与外界失去了联系。

当时,浑源县的县大队不到二十多个人,只有十几条枪,而且弹药不足,剩下的就是经验不足的民兵队。经过半天的激战,他们被地主还乡团打垮了,段兴安的警卫员、四名战士还有县大队队员全部战死了。还没有完全伤愈的县委书记段兴安,还有身负重伤的女县长,都被敌人抓住了。

敌人把满身鞭痕的段兴安还有双腿打残的女县长,捆绑在牛车上,押着游街,一路上肆意凌辱,最后还在河边搭大台,召开所谓的“公审大会”,强迫群众参加,“公审大会”后又把段兴安和女县长押到河边,两个人被砍了十几刀,刀刃都卷了,之后才被砍下头颅。两个人的头颅被挂在县城门楼上示众半个月,直至县城重新被解放。

屋里鸦雀无声。小加垂着脑袋,一句话不说。段红梅没有流泪,但能感觉出来,尽管她没有见过爷爷,但爷爷永远活在她的心里。

后来,小加在一旁补充说,像段兴安这样牺牲的陕北干部,当时还有很多人,他好多朋友的爷爷和奶奶也有这样牺牲的。

段红梅说,爷爷段兴安壮烈牺牲时,已经五十二岁了。这样的年龄,在当时留下来建立地方政权的,可以说是年岁最大的。

我问段红梅,这段历史,上官文品知道吗?

段红梅说,有的知道,有的不太清楚,但是你走后,他肯定要跟我谈心的。你不知道,文品对他爷爷顶礼膜拜,他最后放弃医生的职业,做这个阴阳先生,说是他爷爷托梦给他,让他去做的。那时候他得了一场大病,昏迷了十几天,病好后,他就辞去了医生职业。他爷爷在他心目中就是一个神。他肯定要了解清楚他爷爷的一切。

我们正说着话,上官文品修车回来了。推门进来,见我们聊得火热,果然对段红梅说,啥时我们也好好唠嗑?段红梅看了看我,笑着对上官文品说,好呀,你定时间吧。上官文品笑了笑,我看出来,他笑得有些不自然。

我知道,在我走后,上官文品和段红梅之间——红军战士的后代和阴阳先生的后代,将会有一场关于历史和人生的讨论。只是不知道当年那个红军传令兵小胡的埋葬位置最后找到没有。这件事显然已经成为一个谜语。

上官文品的车修好了,我实在不好再麻烦他们,决定马上就走,让他们好好休息。这几天在志丹县,已经把他们累坏了。

上官文品听说马上就要走,不再志丹住了,立刻开车去加油,还要回家拿点东西。因为晚上他赶不回来了,要住在绥德。

小加还要继续陪我。小拓没有再来,我这才知道,他去年结婚,现在妻子快要生产了,已经请假回家照顾妻子了。我听说后,心里着实过意不去,小拓这几天跟着我东奔西走,也是累坏了。

段红梅想要等我走了之后她再走,我说你那么多的事情,快去忙吧。段红梅见我执意,只好与我握手告别,不好意思地走了。

就在我和小加在宾馆院子里等待上官文品的时候,忽然听见围墙外边传来高亢嘹亮的歌声,那是陕北的一大文化特色——陕北说书。小加见我眼睛发亮,看看表,说时间还来得及,我领你去看看吧。

我们走出宾馆,顺着围墙来到一条不宽的胡同里,此时那高亢嘹亮的声音更加清晰。再往前走,只见一个大院子,门户大开,里面围了许多人。我跟着小加挤了进去。陕北人好客,没有人阻拦我们。

只见院子中央,搭着一个小方桌,桌面用红色缎子罩住,前面站着一个瘦高个子的年轻人,旁边还坐着三个老年人,三个老年人手里都有“家伙”,一个弹三弦,一个拉板胡,一个甩小镲儿。站在桌前的那个年轻人,双手握着两个甩板,正在兴致勃勃地说着书,看得出来,这户人家是给老人过生日——所有人都簇拥着坐在院子当中的一个老太太。老太太穿红挂绿,喜气洋洋。

说书人的每句话,我都听不明白。小加就在旁边小声给我翻译。原来这是一段老段子,叫《安土神》。

奉请太上李老君,下凡到此安土神。

好茶美酒共三盏,三柱明香炉中焚。

一切土神都安定,九宫八卦要分明。

……

不能不承认,陕北说书的确有魅力,那声音能够直上九霄、夺人心魄,你会不由得激动起来。这时,小加的手机响了,他告诉我,快走吧,文品在宾馆等我们。

我们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这户人家,也离开了魅力十足的陕北说书。

我们又上路了。我悄然发现,上官文品不再单手掌握方向盘,样子也不像最初那样潇洒,而是双手紧握,目视前方,像个新司机。

在高速路上,上官文品忽然问我这次志丹之行收获大吗?我说当然大了,还想再来。上官文品长吁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莫名其妙的,我的耳边继续响着高亢嘹亮的陕北说书声。我发现,只要听上一段陕北说书,那种音律就会永久驻扎在你的耳膜里,很难再忘记了。

我在陕北漫游采风一个多月的时间。后来发生的事情,现在有必要讲一讲。那是我一个多月之后,回到家里也就一个星期的时间,一天晚上,我突然接到了小拓打来的电话。他告诉了我两件事。第一件事,上官文品已经离开志丹县,去西安了。我笑起来,难道西安人也需要阴阳先生?城市怎么能土葬?小拓解释说,上官文品这次去西安,是重回他的母校继续进修,准备将来考取执照当医生。

这让我不解,要知道上官文品对他爷爷上官丘是非常崇拜的,甚至想,只要他的儿子将来要学的话,他也会教他儿子阴阳八卦,也要做阴阳先生。如今上官文品突然要“金盆洗手”,这让我大惑不解。小拓告诉我了原因。

原来前不久,赫连花老太去世了。老太去世前,上官文品曾去看望。弥留之际的老太,忽然指着上官文品身上随身不离的那个黄色牛皮包,颤颤巍巍地说了一句话,从认识你这个娃子的那天起,你就背着这个黄牛皮包四处的走,这肯定不是一般的包呀。当时,上官文品完全怔住了。后来,他给赫连花老太选了一处好墓地,下葬完老太,他也把身上背的黄色牛皮包埋到了地下——连同皮包里看风水的全套家什。

我举着电话,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赫连花老太说的那句“临终遗言”是啥意思呢?看来当年赫连花老太也是认识段兴安的,甚至可能知道当年段兴安与上官丘因为寻找传令兵小胡墓葬之地还有那个黄色牛皮公文包,继而开始了十几年的对峙之事。

我还在恍惚之中,小拓又告诉了我第二件事,原来他的儿子出生了,是顺产,现在母子平安,儿子八斤重,是个彻头彻尾、不折不扣的大胖小子。小拓请我帮忙给孩子起个有纪念意义的名字。我说你这个拓姓,我可不敢取名呀,这可是当年陕北少数民族拓跋氏的姓氏,那也是当年的皇家姓呀。小拓在电话那边笑起来,不好意思地说,哪里呀,现在就是老百姓。我感谢他对我的信任,表示一定要好好的想一想。

放下电话,我感慨万千,尤其是上官文品重新走进医学院这件事令我最为震惊。在陕北与他接触时,他对阴阳先生这行业那是多么虔诚呀,怎么说放下,一下子就放下了呢?当年他爷爷上官丘费尽心血积累下来的谋生本领,没有传过三代,终于被他突然中止了。是他悟化出了什么,还是赫连花老太临终前那句话点醒了他什么?另外,我也能想到,他和段红梅之间一定有过一次深谈,就像当年他们的祖辈在窑洞里彻夜长谈一样。我的耳边又响起了陕北说书,那高亢嘹亮的声音冲击着我的耳膜,震撼着我的心灵。

几天以后,我突然接到了上官文品的电话——果然他和段红梅有过一次深谈。上官文品告诉了我关于他和段红梅的谈话内容,从而也揭开了他身上那个黄牛皮包的“内幕”。原来,上官丘临死前,找到一个游走在乡间的技艺高超的牛皮匠,仿照他曾见过的红军传令兵小胡的那个公文包,也做了一个同样的皮包。给了那个牛皮匠一笔丰厚的赏钱,让牛皮匠不要讲出去这件事。老实巴交的牛皮匠遵守了诺言。上官丘在咽气前,把他的儿子上官钰(也就是上官文品的父亲)找到炕前,告诉他今后耍手艺时一定要背上这个黄牛皮包,以后也要让下一代子孙背上这个包,任何人问起这个包的来由,就是打死也不能讲,要守口如瓶,要紧紧的闭上嘴巴,不要做任何解释。后来,上官钰临死前又把这番话讲给了上官文品……

上官文品在电话里哭着对我说,我爷爷不是坏人,他这样做的意图,您应该明白吧?

我说,是的,我明白。

上官文品似乎并不相信我真的明白了,于是又再次强调说,好多人都以为我爷爷盗了那个墓……我爷爷背着骂名,背着赫连花一生的仇恨,终于保护了红军的墓地,他真的不是坏人,他就是一个坚守自己信念的人……当然,这也是因为段兴安感动了他,他才勇敢地走出这一步。我爷爷和段红梅的爷爷段兴安都是好人,他们都是值得我们赞叹的人。您说,是吧?

我再一次肯定。

上官文品这才终于轻松地喘了一口气,然后放下了电话。

过去了好几天,我一直在想这件事,上官文品“金盆洗手”后,又特意给我这个外乡人打来电话,讲了他和段红梅深谈的内容,只能有一种解释:他骨子里其实是一个非常注意脸面的人,也非常在意父辈的声誉。由此可以判断,他是一个好青年,和段红梅有着一样好品质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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