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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别小看这个孩子,象是有点儿来头。”
“她的日记摘抄在全国发表,起的作用太坏了。”
“不能就这样任其下去。”我提议,“我们给她写封信,辩论辩论。”
“同意。”韩亚立立即应和,“要不,她还以为自己挺正确呢。”
“如果她能跟咱们辩论就更好。”王武尧也跃跃欲试。
当下,我从报纸堆中翻出了去年十二月十二日一份登有‘那个小学生’的来信和日记摘抄的报纸。我们开始研读。
“老师和学生平时产生些矛盾是很正常的事。只要各自多做自我批评,矛盾并不难解决。要是硬把这些事情说成是教育战线上的两条路线、两种思想的斗争,不是明摆着要把老师当敌人吗?”韩亚立看着报纸上的编者按说。
“我父亲那个学校有人就公开讲,‘枪口对准修正主义靶子,子弹要穿过教师的胸膛’。”王武尧气愤地说。
“我上次回母校,也听到过这样的话。”韩亚立说,‘教育战线乱成这种样子,还说是形势大好。真是居心不良。”
“现在,谁批老师批得狠,谁就是反潮流的英雄,岂有此理!”我也感到气忿难平。
“什么反潮流,这本身就是一股很不好的潮流”。
“批判修正主义、资产阶级,矛头对准教师,方向就大错特错了。”
“谁是谁非,辩论辩论就能清楚。”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无形中形成了决议:给‘那个小学生’写信,讲明我们的看法,帮助她端正思想。
三个人都同意从每人名字中摘出一字作为署名,于是就产生了个“王亚卓”。信由我执笔。
就这样,我们在这个偏远地区的一个极平常的夜晚,做出了这件引起全国轩然大波的事情。
当晚,我写出信稿,并请王、韩过目。
××:
看了你登在报纸上的信及日记,我想了许多问题,归结一点,对你的反潮流精神实在不敢恭维,你在信及日记中所反映的问题,未免迫人太甚!
教师和学生是同一战壕里的战友,教师不能把学生当敌人,而学生就能把教师当敌人吗?我不是说你给教师提意见,就是把教师当敌人了,而是你提意见的态度大错特错了。必须明白,教师也是我们的阶级弟兄。他们有缺点错误,我们是以满腔热情给予帮助,还是以敌视的情绪加以批判,这反映了两种不同的世界观。当然,我们不应该强调提意见人的方式方法,应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但,我们何不也检查检查自己呢?
如果我是你,检查一下自己的日记,就会发现决不是个别用词不当损害了教师的尊严,而是会在字里行间看到自己很欠诚意。师生关系紧张了,并非什么“师道尊严”在作祟。试想,如若别人也以你对待教师的方式:写几篇东西在纸上,用上“对不起”、“骂”、“夺”、“拍桌”、“瞪眼睛”之类不恭之词来对待你,你将会怎样想呢?
这里再一次申明,老师对你的压制是不对的,然而你的行动也同样是不对的。矛盾产生了,解决的方法应从***《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这篇著作里去找。你们之间的争执不属于原则问题,只要有一个高姿态便可解决。从你这方面来说,和老师谈谈心,把对他的意见摆一摆,心平气和,他想必不会认死理的。“师道尊严”不对,“学道尊严”也不对!
××,我向你提意见,不单是对着你个人的做法。现在许多学校里,学生动辄就贴大字报,谓之“反潮流”,其实这才是一股很不好的潮流。教师是我们的革命同志,只有在思想上、政治上互相关心、互相爱护,才是革旧教育制度一的命。在枝节问题上纠缠不休,岂不坏了大事?这样下去,教师还能说话,还能负责么?
让我们设身处地地为教师们想一想吧,他们多少年如一日忠诚党的教育事业,为培养革命后代努力地工作着……他们多么希望同学们满腔热忱地协助他们搞好工作啊!他们欢迎的是“诚心者”,不是“造反派”,不是师长式的学生。
继你之后,广州又出来个辛若愚,说出的话更没道理。对教师的一点缺点错误,也要捅到报纸上去,这合适呢?我们要看的是批判修正主义的文章,不要看指摘老师的文童……
要和你说的话很多,强收住笔。我不是学生,也不是教师,教育上的事懂得很少,只是出于对上层建筑领域里的革命的关心,说几句话,想到哪儿写到哪儿,如有不对之处,请你批评指正。
以后有空,还想再与你讨论。
祝学习好!
内蒙古生产建设部队十九团政治处
王亚卓
七四年元月十四日
我望了妈妈一眼,仿佛透过她那被多难的生活煎熬得枯槁憔悴的形体,看到一颗疲弱的心。我不忍心再伤害它,于是像发誓似地说:“王亚卓是王亚卓,我是我。我们的关系的确不错,他写信的情况,我知道一些,团里来电报,准是急于找我了解情况。”
从爸爸那阴郁的脸色上可以看出,他根本不相信这鬼话。妈妈则将信将疑,叮嘱我道:“回去要好好帮助他过关,该说的说,可别害人家……”
我点头应承。
“认识错误要有诚恳的态度,不管想得通还是想不通,都要认识。”爸爸不无所指地说。
“你们就不知道那丫头片子后边有人!”大哥说。他突然也感到事情非同小可。
饭后,我宣布明天启程。爸爸翻查列车时刻表。43次车下午两点从北京开出。我决定一早到北京,转车前余出三四个小时,我还要在北京看望迟玲玲。
当天晚上,我拾掇行装。家里人心上似都压着一块铅,整个屋里笼罩着一种绵绵的悲情。
大妹将过年吃剩的一块冻肉切成小丁,用来做了几罐香喷喷的肉丁炸酱。我们兵团的人都喜欢吃这种东西。妈妈拄着杖,从大衣柜里拿出一件叠得方方整整的军上衣,女式的,这是妈妈从在兰州某军医院当医生的大姨那儿索来的,让我带给迟玲玲。迟玲玲是我在边疆结识的女友,这次一块儿回来探家。新年间,她曾专程从北京到我家来,无意说出喜欢真正的军装,妈妈记在了心里,马上给大姨去了信。
收拾完东西,我到贾福彪、范建新家去了一趟。回家来,大家仍都默默地没有言语。我进到自己的小屋,呆呆地面壁而立。我感到惆怅而空虚。
平日这个时刻,活泼可爱的小妹总要缠绕在我的身边。她知道哥哥、姐姐之中,我最疼爱她,便愿意在我的面前撒一撒娇气。她有一个小小的爱好——集邮。她要求过我,给家写信,一定要贴大邮票,也就是“JT”票。无奈在我们那儿,并不是时时都能买到“大邮票”的。偶尔在邮电所见到,样数也极少,这样我便常常悖了她的愿望。这使我心中总存有一点小小的遗憾。为了弥补这遗憾,我这次探家路过北京,为她买了一本漂亮的集邮册。她见了,高兴极了,眼睛里放出那么亮的光——仅仅为这么一本邮册!
她把邮册抱在胸前,在她身上那件洗得泛白的蓝布褂的衬托下,红色的邮册显得格外鲜艳。看着她那高兴劲儿,我不觉黯然神伤,我这个当哥哥的到底给过妹妹多少欢乐呢?
春节前,小妹把四年来集攒的三百多枚邮票一张张插进邮册里。她做这事时的神态是那么认真,那么欢快,似乎这就是她来到人世间的最大的享受。邮票插好了,她让爸爸看,让妈妈看,让哥哥、姐姐看……
小妹除了一次次让我观赏她的邮票,还常常捧出自己的作文本让我评阅。她毫不隐讳地承认对语文学习最感兴趣。她对事情很爱刨根问底,我则顺着她的心思,绘声绘色地向她介绍了许多我们那里的见闻,使得内蒙边疆的军垦生活蒙上一层奇幻的色彩,这对她产生了很大的吸引力。
“我真想到内蒙去一次。”
“去吧,最好是夏天。今年放暑假的时候去,我领你玩个够!”
“能见着骆驼?”
“能。”
“能吃野天鹅蛋?”
“能。”
“能给妈妈带回哈密瓜、花兰柿?”
“也许能。”
“怎么也许?”
“你要住的时间短,瓜还不熟。”
“我住到开学。”
过年时,我们曾做过这么一次认真的谋划。
除了滔滔不断的交谈,我还带小妹看过几次电影,逛过几次大街。每次出门,我都要买些零食给她,如麻糖、兰花豆。还买过一次冻苹果。这些东西小妹平时是享受不到的。我家的经济条件自一九六八年妈妈被迫辞职以来,一直处于很拮据的境况中。全家六口仅凭爸爸每月不足百元的工资维持生活。后来,我和哥哥先后有了工作,妈妈却得了病,每月医药费又要花好几十元。哥哥做的是一家工厂的推销采购工作,经常外出,月月赔钱。全家人的衣食处处要精打细算,粗衣淡饭勉强过得去日子。我在边疆干了五年,月薪升到二十八元。除去吃饭,抽少量的烟,没有别的什么开销,每月还能有几元的积蓄。
由于难得有可口的食物,小妹总要把我给买的东西留在衣袋里,带回家放在自己的那只小抽屉里,馋了时便拿出一些来同姐姐分吃。她的举动常常震动我的心。她不满十三岁,还没有上中学。
这晚,小妹没有来缠我。她在用一种凄迷探询的目光关注着我,好象我是一只雷管、一包炸药、一件易碎的玻璃器皿。她年纪虽小,心却是很深沉的,装得下许多事情。“王亚卓事件”在她的精神世界里定然掀起了狂澜,当她在郁闷的气氛中感到此事与自己亲爱的哥哥有所关联时,她会有怎样的心情?
时间在深暗的夜谷里缓缓地流着。
我好象堕入了一个熟悉的梦境。似乎在什么时候有过同样一个夜晚。啊,那是在五年前,少小离家的时候。月份比这稍稍晚些。那时,妈妈的病还潜在着没有明显发作,是她老人家一手为我打点的行囊。同样是骨肉别离,同样是依依难舍,然而情感的基调是绝然不同的呀!那时候,我胸中装有壮志,怀里饱含激情,带着革命青年一往无前的志向,昂昂扬扬地奔赴沙漠、草原。
是的,我记得那个夜晚,全家人都睡得很迟。小妹攀着我的肩头一次次问:“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三年。”
“三年?”
三年到底多长?在小妹的心目中也许只是三五个月吧。那个夜晚,似乎比今夜短暂。我的心沉浸在美好的憧憬和朦胧的喜悦之中。我已经成为一名军垦战士了。这身深黄色的军装是揪着心争得来的呀。那晚,哥哥一直默不作声,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真有些可怜他。
那是一个月前,传来了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要在本城招收一部分知识青年的消息后,同在一校的哥哥和我就开始了竞争。他报了名,我也报了名。可是,我们家庭的实际情况不允许我俩一同飞走——爸爸在八百里外的干校,妹妹们还小,妈妈已经有了瘫痪的征兆。可以想见,我和大哥无论谁留在家里,都要挑起一副多么沉重的担子呵!我们并不是想要躲避挑担子,只是外部世界那五颜六色的壮丽景象已摄取走了我们年轻的灵魂。我们太渴望置身于轰轰烈烈之中,去干大革命了。因此也就太不愿意守家护舍,平庸地磨耗青春。我和哥哥互不相让,彼此都把要去的地方说得苦上加苦。他说,他大我一岁,到外面去闯荡,家人尽可放心。我说,他大一些在家照顾会更有办法。
爸爸特意为此事回家来,但究竟谁该留家,他也没有充分理由,劝了大哥又劝我。妈妈见我们争着要走,很伤心,大概是觉得养儿一场,竟都无孝敬之意。小妹愿意我留在家,大哥有时对她吹胡子瞪眼。大妹则赞成大哥在家,办事还是大哥有办法。
事情僵持不下,大哥提议抓阄解决。我虽不很乐意,又没有别的办法。抓阄开始时的心情我至今记得很清楚。爸爸做的阄。两片薄纸,一写“走”,一写“留”。爸爸当着我们面把两片纸揉成团,攥在手心,抛起半米高,纸团落在桌面上,随即他又用两只瓷杯分别扣住两个纸团,尔后对我们说:“抓吧。”我心情紧张地审视着这两只瓷杯,胡乱琢磨,不敢下手。我想让大哥先抓,他真伸手的时候,我又制止住他。最后我终于伸出右手,揭开了左边那只杯子。成败就在此一举!我捏住纸条展开了:“走”!人心大快。哥哥蔫蔫地展开他那张皱皱巴巴的纸片,随即把它撕得粉碎。我看到他的脸上阴雾沉沉,刚刚涌起的喜悦之情立时飞走了几分,并暗暗地荡起了一缕怜悯。美好的前程由我去奔往了,而他今后的日子谁知道会是多么艰辛!
抓阄的胜利,并不等于一切顺心如意。和哥哥的竞争结束了,新的拚搏立即开始。这之前,我们这座中等城市上山下乡运动搞得不象许多大城市那么热闹,刚刚有一股不强不弱的风吹来,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佩戴着三点红的现役军人便来到我们这里招兵买马;参加兵团跟上山下乡插队一样是知青接受再教育之路。这建设兵团虽然不是正规部队,却也是解放军领导,归属北京军区,享受供给制的组织。据说待遇与部队一样。那年头谁不想去当兵,能当上兵的毕竟是极少数,其余的能到建设兵团就算是大福大幸了,比插队去要神气得多!报名的人数多达五千,招收的军人只好严格体检、政审,来限制名额。我的身体还算可以,临到政审就发现了问题。原来爸爸在一九五七年竟有过右派言论——攻击过合作化运动。我原本是不知道父亲有这么严重的问题的,现在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挨整。长辈的事情,长辈的心思我无从非议,然而,现时却是阻碍了我参加军垦部队。
由于父亲的问题外露,我在同学们面前有些抬不起头来。更重要的是,我的理想、我的抱负就要因此而毁灭。我万分痛苦,又不甘心屈从于命运,便拼着命向好的方面争取。
被家长、亲戚牵连而不能获准去边疆的人,在我所在的这所省直干部子弟学校里为数不少。我们都行动起来,向负责招兵的那位师部的科长做请求,方式多种多样。有的同学咬破手指写血书,有的立下死誓,与有问题的亲人一刀两断。我并不憎恨我的父亲,也没有见血的勇气,在面若冰霜的科长那里打不开局面,就改变方向,苦磨那位端庄文雅的女军医。女人心肠就是软,对我从没有过冷脸,后来真的替我在科长面前讲了话,于是我被破格录取了。得知这天大的喜讯,我简直乐懵了。世界上的一切都在向我微笑。
记得,那是个春寒料峭的清晨,雾气浓浓的,一批应征的知青汇集在火车站月台上。送行者与被送者做着最后一刻的交谈,有的窃窃私语,有的高谈阔论,有踌躇满志的别情,有依恋难舍的泪眼。妈妈和小妹来送我,我没有丝毫哀伤,不住地说着男儿的硬话。母亲扯扯我的衣角,摸摸我的领子,她的眼里泛出晶莹的泪点。在她的身边生活了十六年,一直未曾离别过。母亲的心肠我能体会到多少?
列车开动了。母亲在凄凉的风中盯着移动的车窗。小妹抱着母亲的胳膊,乌黑的眸子一闪一闪的,似乎在重复着一早晨说过四、五遍的话:“哥哥,早点回来。”
我回来了,在那次离别的五年之后。
在生我养我的地方、在母亲的身边住了十七天。一封加急电报,明天,我又要走了。
今晚的月亮没有云彩遮拦,不很圆,但分外明亮。清寒的光辉如纱似雾漫进我这没遮帘布的小窗口,仿佛有一丝芳香。我喜爱月亮。在广袤的田野、草原上,它总是那么高远、清爽,那么温柔、含蓄,使人产生缱绻的情思,牵动人对故乡、对亲人长久的怀恋。
有一年,那时还在连队,整整一个秋天,我被分派看菜地。每天晚间接班。当远处营房最后一盏灯火熄灭,我便开始同我的月亮亲切相会。借着它的清辉,我漫步在黄瓜秧、豆角架间,或披着羊皮大衣,躺在芦苇窝棚的口上,凝视着它,同它对望。我的思想飞得那么那么遥远。我想象着有一天,我成了一名诗人,浪迹整个内蒙草原,月光下伴着悠扬的马头琴声,唱出一曲曲军垦战士的赞歌,我幻想成了一名作家,人们在捧读我写的书,我作的文章。爸爸、妈妈、哥哥、妹妹都因我而骄傲……我曾对着月亮,猜想着此时此刻,小妹是在伏案读书,还是早已酣眠;妈妈是在思念着我,还是牵挂着劳苦的父亲。这美丽的月儿呵,给过我那么多的情思,那么多的幸福。有时,天上没有月亮,我心中便会感到惆怅。呵,没有月亮的夜晚,多么叫人悲伤!
然而迟玲玲却不喜欢月亮,是真的不喜欢!那天,一个星期六的夜晚,我和她泛舟乌梁素海上。小小的船儿在宽阔的水面上轻轻飘荡。明天是星期日,休息。这夜晚,我们可身心轻松地畅玩一番。月儿也象今朝这般明亮,柔曼的光辉给水面镀上一层薄银。远处芦苇荡呈着乌蒙蒙的轮廓,野禽的鸣叫声时起时伏。我被这良宵美景陶醉了,情不自禁地对迟玲玲叫道;“我觉得世间如果没有月亮,生活将会枯萎一半。”
她莞尔一笑,有些不以为然。
“真的,月亮是伟大的。当天地间一片光明的时候,它隐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当黑暗降临,它便挺身而出,同黑暗激战!”
“你在作诗。”她笑着说,“其实,月亮本身是不发光的。它借太阳的光,显示的是自己。”
“这有什么!比如……外国的文学名作,我们翻译过来,能使众多的中国人得到艺术享受,能说翻译家不光彩?”
“你的小资调真够浓的。”她仍然笑着,“又是月亮,又是外国文学,让人知道了,你小心点儿。”
“如果有一天我也像我父亲那样住进牛棚呢?”
她敛了笑意,似乎挺认真地想了起来。
“如果那时你是我的妻子的话……”
“我就和你离婚。”
“唉,那还不如我现在就和月亮海誓山盟。”
“祝你们白头到老。”她半严肃地喃喃低语。
小船漂摇,水圈扩散,湖面上一片银辉。
人,在这个世界上行走,谁也难料会遇到什么事情。我当然渴愿一帆风顺,但逆风骤雨是不会因为你有良好的意愿而不出现的。幸福的人生本该是由甜酸苦辣、黄白青绿各种滋味和色彩交织而成的。一个人一生中承受得越多,生活才越充实,生命才越有力量!
道理我是懂的。灾难我不怕承担。但是,在这个荣辱波及九族,家庭中每个成员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社会现实中,我又不得不产生许多的忧虑。我实在不忍心让我的亲人为我而遭受不幸。他们已经饱经苦难,尤其是我那被病魔缠身的母亲。她曾在优越的生活条件中度过青春年华,30岁以后的时光,对她来说实在过于残酷。她那骄傲的、坚强的性格已被磨损得没有了一点儿痕迹……
第二天早上,我离家登程。年迈的母亲拄着拐杖送我出门。嗖嗖的冷风吹乱了她的头发。我们拦着让她回屋,她不肯,任性地一歪一斜走出大院的门洞。我的眼里禁不住泪水充盈。我只好让大妹停步,挽住她老人家的胳膊。大哥同我上汽车,又陪我到火车站。
爸爸没有出门送行。他忌讳缠缠绵绵的场合。小妹一早去上学了,临走时,她把自己存下的二元四角钱悄悄塞进了我的衣兜,这是我几小时后才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