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廊的老伙计们都被惊动了。

“世珩，这对瓶子可是苏小姐外婆的遗物，就因为白薇一句话，你就送出去了？你就不担心苏小姐生气？”

陆世珩捏着威士忌高脚杯，不在意道：

“窈窈不会介意的，当初她为了我连出国的机会都放弃了。区区一对瓶子......”

“放在白薇家里，也不算蒙尘。”

办公室外，我端着一杯茶，透过蒸腾的雾气看着画廊的办公室。

片刻后，我放下茶杯，慢慢转身离去。

订婚宴当天，陆世珩催促的电话连珠炮一般。

“苏窈，你多大脸啊？让所有宾客都等着你？快点儿过来！”

我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平静道：

“宴席？我已经去过了。”

......

那对惊鸿瓶，是外婆留给我的唯一遗物。

十年前它们因为意外碎裂成几十片。

是我，花了整整十年，一片片拼凑、修复、上釉，让它们重获新生。

但白薇一句“和我新家蛮相配的”，陆世珩便毫不犹豫地将它们送给了对方。

只为博美人一笑。

得知这件事后，我脑海中一片空白，双手无法控制地颤抖。

我听到画廊的老伙计在劝阻：

“世珩，这事你起码要先和苏小姐商量一下吧？她花了十年才修复好，你眼睛不眨一下就送出去了，不怕苏小姐发现了跟你玩儿命？”

陆世珩的语气满是不耐烦：

“一对破瓶子还没完没了了，大不了我以后给她买些更好的！”

“可......那是她外婆的遗物啊！”

陆世珩声音骤然升高：

“那就让苏窈亲自来找我！她口口声声说爱我，难道对我的感情还比不上一对破瓶子？”

这时旁边又有人打趣。

“陆总，说起来这白薇也是绝色，和陆总也是般配。”

陆世珩声音一沉：“别胡说，万一让苏窈听见了，她又该冲我抹眼泪，敢情不是你们去哄？”

众人顿时哄笑一片。

“别别别，这活儿我们可干不了。”

前台招待敲门而入：“陆总，白秘书电话。”

房间中顿时安静，陆世珩快步随招待来到前台，拿起放在一边的听筒，语气也骤然变得温柔起来：

“薇薇啊，客气什么，你喜欢就好。”

“放在玄关？挺好，你眼光真不错。”

“贵重？你看你见外了不是？咱们什么关系，只要你开心，区区一对瓶子......”

我躲在转角的阴影中，听着陆世珩那温柔的语气，忍不住想起画廊装修的时候。

我看中了一把明式圈椅，陆世珩却当场发火。

“什么破椅子要二十万？败家也不是你这么败的！买一把仿制的不就行了！”

我清楚记得，他付钱时那一脸不情愿的表情。

我突然懂了。

他不是舍不得花钱，他只是舍不得为我花钱罢了。

我躲在转角的阴影里，仿佛化作了墙角的一抹尘埃。

无声无息，无人在意。

七年！

这就是我掏心掏肺爱了七年，发誓要共度一生的爱人！

还记得我为修复惊鸿瓶不小心割破手指时，陆世珩小心又沉默地抱着我，眼圈却红得吓人。

那一刻，我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个男人对我的爱。

可如今，他大约已经忘记了。

那时，陆世珩刚开始创业，好不容易才得到一个和大佬共进晚餐的机会。

可偏偏，他那时嘴笨又傲气，三言两语就掉进了竞争对手设下的陷阱。

我毫不犹豫地站出来和他的竞争对手拼酒，哪怕喝到胃出血也面不改色。

陆世珩靠着拿下这笔订单，公司总算站稳了脚跟。

可那天，大佬前脚上豪车，我后脚就被抬上了120抢救。

再次恢复意识时，陆世珩紧紧握着我的手哭得惊天动地。

“窈窈，没有你，我也活不下去了！”

这些，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记得。

或许，对陆世珩来说，记得与否早就不重要了。

医生再三叮嘱，我以后绝对不能吃热、辣等刺激性食物。

至于酒，不想死就别碰。

毕竟胃病这种事，沾上了就是一辈子。

手机嗡嗡地震动着，屏幕上陆世珩的名字好似催命符一般。

“你干什么呢不接电话？”

“算了不重要，赶紧收拾一下，公司刚拿下一个大单子，薇薇说要庆祝一下，你身为老板娘，不出席不合适。”

啪！

电话干净利落地掐断。

我看着重新变黑的手机屏幕，胃里忽然翻滚着抽搐起来。

踉跄着跑到路边的绿化带边，我努力想要吐出来。

却只是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傍晚七点。

我按着陆世珩发来的定位打车到了他定的饭店——九歌行。

“火锅店？”我皱眉。

陆世珩笑盈盈点头：“对，薇薇说总吃西餐太腻，火锅多好，热闹，又接地气，咱们中国人就该吃中餐！”

我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你确定要让我吃火锅？”

陆世珩似乎被我的反应弄懵了，下意识反问：“有问题？”

我笑了：“没有，我正好想吃火锅了。”

陆世珩于是也跟着笑起来，挽住我的腰：“我就说咱们心有灵犀。”

不多时，白薇到了。

我一眼就看到了她脚上那双JimmyChoo的限量款，上周我在看杂志时忍不住艳羡地说要是结婚时有这么一双婚鞋就好了。

陆世珩当时白眼翻个不停，黑着脸教训我：“苏窈，我挣点钱不容易，你心疼心疼我行不行？”

可现在，这双鞋就这么明晃晃地穿在白薇的脚上。

我的视线并没有在此多停留，白薇却故意冲我挑挑眉：“嫂子，我这鞋漂亮吧？JimmyChoo的限量款呢。”

我轻轻地哦了声，笑着道：“是吗？没看出来，男朋友送的？”

白薇脸上浮起一抹娇羞的红晕：“不是啦，是一个很照顾我的......朋友！”

“这样啊。”我拉着长音，故意瞥了陆世珩一眼，似笑非笑：“那你这朋友对你可真好。”

白薇鸡啄米似的点头：“对对——”

“行了行了，聊起来还没完了。”陆世珩强势打断我和白薇的对话：“走走，出去看看，老周他们怎么还没到？”

白薇有句话还真没说错。

吃火锅确实接地气，又热闹。

众人刚落座时还有点拘谨，可等火锅的热气一冒，包厢里的气氛便也跟着热络起来。

我独自坐在桌边，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偶尔回应和我交谈的人。

反观白薇，女主人似的，陪着陆世珩在员工之间穿梭，所到之处笑声一片。

“嫂子，世珩说你喜欢吃鱼，我特意给你点了麻辣鱼火锅，你一定要尝尝看。”

白薇眨着大大的眼睛，看起来格外真诚。

“这是我闺蜜开的店，如果不好吃，嫂子你不用照顾我面子，千万要告诉我，我让我闺蜜改进。”

我微笑着，语气轻淡：“好，那我就不给你留面子了。”

白薇一愣，清亮的眼瞳底下迅速浮起一小片委屈。

陆世珩眉头当即拧了起来，不悦地斥责我：“不会说话就少说，分不清好赖吗你？”

我一脸无辜：“是白秘书主动说让我不用照顾她的面子，我顺着她的话说错了吗？”

陆世珩面色迅疾沉了下去，仿佛正在酝酿着一场风暴。

他放低声音，咬着牙：“苏窈——”

“世珩！”白薇突然挂住陆世珩袖子一角，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

陆世珩深吸口气，脸色却仍旧阴沉：“苏窈，别忘了你的身份！这是公司团建，不是在家！”

我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展颜一笑：“我是公司的老板娘嘛，我当然记得。”

视线越过陆世珩，白薇，脸色青白交加。

......

看着殷红如血的红油汤锅，我的胃里又不受控制地翻滚起来。

垂在桌下的右手狠狠攥着腹部的软肉，我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不对。

恍惚间，我似乎又看到了当年那个面不改色替陆世珩拼酒的自己。

“趁热吃。”陆世珩贴心地给我夹了一块刚煮好的麻辣鱼块：“听薇薇说，她闺蜜的火锅店用的是正宗云贵辣椒，入口鲜辣，魂儿都能辣到着火。”

我点点头，神色自若地将盘子里的鱼肉放进了嘴里。

滚烫，热辣！

我的胃瞬间痉挛起来。

豆大的汗珠争先恐后地从额头挤出来，仿佛也沾着火辣。

“好吃吧？”陆世珩两眼放光，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我再次点头。

陆世珩顿时眉开眼笑：“好吃就多吃点，我早说了，薇薇的眼光绝对不会错！”

说着，他又接连给我夹了好几大块鲜辣的鱼肉。

我吃的干干净净。

汗水顺着我的脖子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陆世珩蹙了蹙眉，随手拿起桌上的抽纸丢给我：“赶紧擦擦，等会儿湿透了不好看。”

我一张一张地抽着纸巾，像是不经意地问道：“白秘书怎么不动筷子？”

陆世珩哦了声，理所当然道：“薇薇身上来亲戚了，不能吃刺激性的食物，我让隔壁给她煮了碗清淡的小馄饨，一会儿就送过来。”

指甲刺破湿透的纸巾，深深嵌进了掌心。

我却一点都不觉得痛。

也可能是太痛了。

“这样啊，挺好的。”我笑着说。

苏窈，记住这痛！

这是你花了七年换来的教训！

“嫂子，我今天不方便喝酒，但我必须敬你一杯。”

白薇脸蛋红扑扑的，看不出有丝毫的不适。

“谢谢你这么多年陪着世珩，他总在公司里说，这些年要是没有你，他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嫂子，多亏了你，咱们公司这么多人的饭碗才保住。”

“大伙儿说，是不是该敬嫂子一杯？”

众人立刻跟着附和起来，本就热络的气氛又上了一层。

“嫂子，我以饮料代酒，干了！”

说罢，白薇豪气干云地喝完了杯子里的常温橙汁。

我看着高脚杯里几乎快要满的白酒，轻轻闻了下：“茅台？陆总今天是下血本了啊。”

陆世珩笑的眉眼弯成细线：“挣钱了嘛，大伙儿一块儿跟着高兴高兴！窈窈，你身为老板娘，可不能扫了大伙儿的兴啊。”

我笑得极其开怀：“那是当然！”

说完，我便仰起脖子咕咚咕咚把近乎一整杯的白酒灌进了嘴里。

咣！

我把杯子重重敲在桌上，眉毛一扬，气吞山河地道：“还有谁！”

众人先是一愣，旋即轰地炸了场。

“嫂子这酒量，牛逼！”

“扛不住扛不住，嫂子，你是深藏不露啊。”

“这叫巾帼不让须眉！啥都不说了，嫂子牛逼！”

“牛逼牛逼。”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排着队地给我敬酒。

我也来者不拒，一杯又一杯，杀的两眼通红。

陆世珩刚开始还在笑，渐渐的，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拉住我的胳膊。

“别喝了！”

我醉醺醺地甩开他：“你让我不喝我就不喝？陆世珩，你算什么东西？我是公司的老板娘！”

脚下却一个没站稳，差点儿摔倒。

陆世珩下意识伸手去接我，偏在此时，白薇秀眉一蹙，捂着小腹嘤咛了一声。

陆世珩急忙忙转身去扶她，我咣地一声整个人砸在桌子上。

幸亏这时候火锅的汤已经凉了，不然只这一下，我至少得落个深度烫伤。

“没事吧？”陆世珩关切地看着白薇，脸上的紧张丝毫不作假。

白薇羞怯地摇摇头：“没事，就是刚才肚子突然抽了一下，世珩，你快去看看嫂子。”

陆世珩又盯着白薇看了几秒，这才转过头看我，眉宇间满是不耐：“不能喝你逞什么能！赶紧回去吧，别在这儿给我丢人现眼！”

我直起身，一言不发地盯着陆世珩。

陆世珩刚开始还气愤地回瞪我，可渐渐的，他的眼神开始躲闪，脸上浮现出底气不足地心虚。

原本笑呵呵的众人也面面相觑，偷偷地交换着眼色。

陆世珩脸上挂不住，一咬牙：“苏窈——”

咚！

失去意识前，我只看到陆世珩惊慌失措地抱着镇定的白薇，快速后退！

最后一次！

陆世珩，我给过你机会了。

既然你选择后退，那你欠我的，就给我全部吐出来！

意识再次回归时，我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

大概是公司员工打的急救电话吧。

反正不可能是陆世珩。

他那个时候正忙着保护他的白薇，躲着我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想起来应该送我来医院呢？

我自嘲地笑笑，忍不住感慨自己眼瞎。

没想到，陆世珩的声音竟然从门外穿了进来。

“谢谢医生，您放心，以后我一定盯着她，绝不会再让她明知故犯，辛苦了。”

我有些错愕。

这时候陆世珩竟然没有陪着白薇？

难道他良心发现了？

我脑子正糊涂着，病房门突然被推开，陆世珩板着脸走了进来。

看到我醒了，他先是一喜，旋即脸色迅速沉了下去。

“苏窈，你行啊。”

陆世珩在我身边坐下，板着脸教训道：

“你不知道自己有胃病啊？没事儿逞什么能？显得你多有能耐吗？”

“好好的团建让你毁了不说，还把大伙儿吓一跳！”

“你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

“我每天忙公司的事情已经很累了，不求你帮我分担，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我忍不住反驳：“不是你说的我身为老板娘，不能扫了大伙儿的兴吗？我按你说的做，还成了我的错？”

陆世珩大概是没想到我会反驳他，感觉有些挂不住，声音陡然拔高：“那我也没让你不顾胃病和他们拼酒啊。”

我平静问他：“你刚知道我有胃病？”

陆世珩断然否认：“当然不是！”

“是吗？”我扬了扬眉毛，语气里却带着一丝困惑：“既然你早就知道，那为什么要让我吃火锅？”

陆世珩还在狡辩：“我逼你吃了吗？”

我更困惑了：“那些麻辣鱼块难道不是你亲手夹给我的？”

“你！”

陆世珩被我问的噎住，白净的面皮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白秘书吃到你定的小馄饨了吗？”

“陆世珩，你记得白薇身上来了亲戚不能吃辛辣的，那你还得我第一次胃出血是为什么吗？”

“够了！”

陆世珩恼羞成怒，一脚踢翻椅子：

“苏窈，你少胡搅蛮缠！”

“现在在说你的事，你扯薇薇干什么？你自己的身体自己不爱惜，反而还要指责别人，你不觉得好笑吗？”

我点点头：“是挺好笑的，可陆世珩——”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你是别人吗？身为我的未婚夫，你觉得自己合格吗？”

陆世珩半张着嘴，愣在当场。

嗡......嗡......

陆世珩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我瞥了一眼，白薇两个字格外刺眼。

电话刚接通，病房里就响起了白薇哭哭啼啼的声音。

“世珩，我肚子突然好痛，头也一阵阵发晕，我好怕......”

陆世珩肉眼可见地慌了：“别怕，我马上就到！”

挂断电话，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苏窈，我不想跟你吵架，你自己想想到底错在哪儿了！别把我和薇薇正常的同事关系想的那么龌龊！”

说罢，他大步向外走去，临到门口，突然又丢过来一句。

“苏窈，你如果在家实在闲得慌，就去盯着订婚宴的事儿。”

“还有，出院以后记得去公司给大伙儿道个歉，好好一场团建被你毁了，真是扫兴！”

这次，陆世珩是真的走了。

我笑了笑。

抬手拨通一个躺在底层的号码。

“终止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