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条)卢筠之邵项元小说(长河落日圆)整本免费版阅读无广告(卢筠之邵项元)
白人天然有一种刍贱在骨子里——按说两个相像的人放在一处最好,分歧少、岔子少、互相理解。但人偏爱和自己满不一样的人,喜欢黑对白、针尖对麦芒,非要被对方伤害过才称心如意。
所以她甚至能推出这段感情的吉光片羽。
武承嗣仪表俊美,姿容承自他皇后姑母的绝世容颜,纤朗轮廓,深邃眉眼,垂头时有一种阴柔的、文质的美,天生吸引活泼的令仪——如今富贵无极的周国公,要什么有什么的周国公,眼里那一段脆弱究竟从何而来。
但筠之从来很怀疑漂亮的男人,她觉得人经不起惯,男人更禁不起惯,所以漂亮的男人,唔,像满月下发着光的、会吸人髓血的狐妖。
回到长安已是四月,这里的夏天来得早,槐树才刚长得茂密,日光已经在马道上激出灼浪,隔着马车纱帘也觉热气炙手。
筠之半伏在项元腿上,揉着他手背凸起的青筋,懒懒问:“午膳在哪儿用?”
“鹤春楼,”项元说着,一面伸手遮去她眼前的刺目亮光,“谦大哥接风,县主也在的。”
一下车,鹤春楼正厅里正唱《霸王卸甲》,项羽刘邦垓下决战,琵琶声嘈嘈铿锵,如铁骑蹄声奔涌而来,宣告项羽兵败的死期。
筠之提裾步梯而上,“午时唱这出戏,叫人心里戚戚的,只怕对生意不好。”
项元低声一笑,对小厮道:“听见没?东家娘子说不好呢。”小厮着急忙慌地要去换曲,筠之正拦着,楼梯上面脆脆的一声道:“谁要换我的戏?”
筠之抬头,只见令仪倚在栏杆上,一身水红色软绫衫裙,云朵高髻,不断摇着手内的织锦鸳鸯扇,笑意盈盈地朝下望着自己。武承嗣也在一旁,俊美的一张脸,朝他们虚虚行礼。
筠之亦敷衍回礼,小跑上前,对令仪嗔道:“叫人家平白替你担心!”
项元见她蹙眉薄怒,觉得非常可爱,可此时众目睽睽,也不好太显出来,清咳两声,和薛、武二人打过照面,自己先进厢房。
令仪遣走武承嗣,牵起筠之的手,轻轻地,轻轻地放在自己小腹上,微笑道:“筠筠要做干娘了。”
筠之怔在原地,有风从耳畔轰然而过,风声极响。她一下笑了,一下又掉眼泪,一面笑一面哭。
令仪心里也一阵震动,眼睛热热的,嘴上嗔道:“筠筠真是——越大越成了傻子!”
筠之垂着睫毛笑,从腕间褪下一对珐琅錾花蔓草鱼子纹金钏,给令仪戴上,高兴道:“这是我的定金,收了不能反悔了。有没有取小名?”
令仪点头笑道:“叫满满。”
“满满,满满,”筠之俯下身,对着令仪肚子说话,诨道:“你还有两个木偶兄姐,一定要,兄友,弟恭。”
令仪小时候有两只手掌大的木偶,一女一男,吉吉和利利,她说是自己的双胞胎,带他们睡觉睡到十二岁。
筠之起身道:“满满多大啦?医师可叮嘱什么?”
“御医说都好,”令仪笑着,两只眼很亮,亮到有一种贼意,“四个多月了。”
倒比婚期还早一个多月。
令仪趁筠之发作之前,揽住她手臂笑道:“所以呢,待会儿席间你尽量避开‘孩’、‘娃’这些字眼,也少提承嗣和舅母,别惹大哥不高兴,啊。”
“阿元几时返代?”薛谦去年迁了黄门侍郎,仕途康顺的他胖了一些,天圆地方的一张脸,浓眉,两只眼因未案牍劳形,微微凸出。“我瞧陛下的意思,云州此战必要斩草除根,将东突厥打服,为日后太子登基扫平障碍。”
自去岁《俳优集》一事后,太子李显又迷上了赌钱,摴蒲、藏钩、射覆、斗鹌鹑,赌面愈开愈大。这位太子实在有些不成器,哪怕将东西突厥俱扫平了,也难做成明君,不似刘禅乐不思蜀已是万幸。人人都知道这点,但人人都不明说。
筠之也不明说。薛谦如今是清流士族派最得力的年轻人,这一派自然倒向太子,一则和武后对冲,二则皇帝愈无主见、权臣愈是得意,士族很乐意扶植一位不太贤能的新帝。
武承嗣素日是最爱评论时局的,筠之陪邵项元应酬时,多次听见过“周国公说……”“周国公以为……”,但周国公此时很安静,低着头抿酒。筠之觉得诧异,再一看,原来桌面下,令仪很用力地按住了他的手。
“随裴大将军一道北上罢,听他安排。”邵项元低头为筠之拆蟹,着银剔挑出蟹黄和腿肉,抹橙齑放在她碟里。
“裴大将军恐怕不能领兵北上了。”薛谦压低声音,“他病得很重。”
筠之讶然:“不是侍中裴炎冲撞,裴大将军为避锋芒才称病么?”
“我原也这样以为呢!”嘉懋插话,“可原来裴大将军真病了,只是因为陛下和裴侍中杀俘虏那件事,让人觉得是称病不出。”
薛谦刀她一眼,嘉懋立刻讪讪地闭嘴。
薛谦收回眼风,正色道:“裴大将军怕生病的消息一旦传出,北境军心要乱,才有此计。他如今下不来床,每日只醒半个时辰。光庭太小,裴tຊ夫人为冲喜,已置下棺椁了。”
筠之轻轻叹了一声,在白人岩寺煎茶时与裴行俭说了两句话,她对这位戎马半生的大将军印象很好,问道:“陛下和娘娘——”嘉懋咳咳两声,筠之改口道:“陛下如今知道大将军病危的消息了么?我听说裴大将军两个女儿都随夫婿流外,儿子不足十岁,库狄夫人又一向孱弱。还得请陛下定下一位京官,为裴府主持家事才好。”
萧德音摇头:“陛下如今犯了风眩,连两仪殿的匾额都看不清。如今外战内政风云翻涌,种种大事都靠娘娘一力支撑,裴大将军不愿劳烦。”
薛谦放下酒杯,“现下的安排是由你萧嫂嫂在裴府暂时主事,筠之,你是办过丧事的,也帮你萧嫂嫂掌掌眼才好。”
嘉懋听了,狠狠剜大哥一眼,德音也忙在桌下掐薛谦大腿,叫他不许提筠之丧父一事。
项元正埋头拆蟹,闻言也在桌下踩了薛谦一脚,皱眉道:“裴大将军清俭,必然薄丧,没什么要操心的。眼下最要紧的是奏请陛下,尽快议定云州主帅人选。”
德音连连点头:“阿元说得极是。夫君以为何人挂帅为宜?”
薛谦沉默,只低头执壶斟酒,石冻春的香气弥散扑鼻。
筠之看出他不愿在女眷面前、或不愿在武承嗣面前多言,便对德音笑道:“这小天酥好吃,但不如嫂嫂炸得香。”
“嗳唷!我弄不懂了,这话究竟是为夸我呢,还是为吃我的菜?”德音笑着接过话茬,筠之又问她两个孩子好不好,往来说笑一回。
“今年四下里都不太平!”薛谦叹道,“先是雍州附近几个州害大风,后来又害蝗灾,关中大旱。昨日户部又上报,说潞州害了水灾,淹毁农田人家无数,还未统计。从前我不信道的,但这真是伤了阴骘,像上天提醒要有大乱似的。”
其实薛谦不过随口一说,但武承嗣有心,听着觉得很刺耳,像是在骂自己和姑母,冷冷笑了一声。
德音一面以帕替薛谦擦汗,一面笑道:“我说你也太操心了,这些事有户部的人去管,你一天天地替他们设想做什么?未免太殷勤。这满头的汗!我叫侍女再拿两块帕子来。”
“我也出汗了,嫂嫂怎么不替我擦擦?”嘉懋打趣,正要将自己的手帕递去,承嗣一把拿起,在她脸上一通乱擦,“天气是怪热的。”筠之在一旁垂着头偷笑。
嘉懋虽觉甜蜜,也觉得讪讪的,装忙夹了一只炸鹌鹑,承嗣又伸出筷子拦她,筷子碰筷子,嘉懋脸红道:“抢别人的算怎么回事?”承嗣将那炸鹌鹑喂进自己嘴里,不清不楚道:“喏——你自己瞧,最后一只了,我不抢,怎么吃?”筠之愈发笑个不停。
“吃饭就要有吃饭的规矩,哪里像为人父母的人?”薛谦摇头,转顾小厮道:“再叫一份鹌鹑来!”又对德音道:“你不明白。娘娘近日主张重修含嘉仓,从江南运粮食来储备,说洛阳是副都,亡了都就是亡了国。故而户部、工部都为此事忙得不可开交,哪儿有人去收拾潞州?”
筠之道:“的确是燃眉之急。不如先找婉儿商议,定下主事之人,后续的事自然妥当。”
项元默不作声地抿着酒,此时微微皱眉,对薛谦道:“嫂嫂说得对,你是太操心了。去年公主婚宴,同窗相聚,宋璟不就举了进士、正待官么?你荐一荐他,凭他能耐,潞州必定无虞。”总之不想叫筠之还找上官婉儿。他对这位名义上的司言印象很不好,小朝廷,一言堂。
薛谦称好,众人吃完饭,听了一回戏便懒洋洋地散了,天气实在太热。
邵项元和筠之仍往邵家去,虽置了新宅,但回京前几日还是要和老人住在一处的,违孝悌是国朝大罪。
这回倒不见崔家人了,婶婶自然很高兴,邵錅也还算和气,虽面上还是冷冷的。小努道:“可见人是欺软怕硬的。这一个冬天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