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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在西北小城里没命一般的下,黑夜中泥泞的山坳里,忽然传来一声叹息。
凌老好不容易找到一块青石板,艰难地坐了上去。他颤颤巍巍掏出手机,抹了一把雨水,眼看着老年机呜咽着没了气息,而后悚然听到远处的脚步声,果然再次响起。
凌老就像一尊雕塑一般,脊背佝偻,一动也不敢动。
那人远远地站定,凌老看不清对方的脸,只隐约看到一把个拳头大的铁锤,半隐在宽大的袖筒里。
“尕娃娃,你别追我了哦,我啥也没看见!”
那人还是不说话,似乎铁了心要在这里结果了凌老。
凌老腿脚不便,能跑到这里已是强弩之末。他看到远处工地里,有影影绰绰的灯光,便忍不住大喊了几声。
可那灯光始终冷冷地站着,丝毫不动。
雨越下越大,掩盖了一切贪婪和罪恶,等到天光大亮,萎靡的阳光懒懒升起,那盏与世隔绝的孤灯,终于无声熄灭。
栗县县城,文化馆。
许景明昨晚值夜班,今天起了个大早,忍不住在博物馆前的大广场抻了个懒腰。
连日阴雨后的太阳并不能驱赶寒冷,许景明没站一会就打了个哆嗦。
早早来上班的馆长高志喊道:“小许!何树来了没?”
今天何树要到文化馆拍摄取材,高志头油抹了三斤重,看到懒洋洋的许景明就来气,“前几年还挺精神一个小伙,现在怎么成天五迷三道的?”
许景明嘻嘻一笑,也不以为忤,转头就走。
高志只得追上去问:“昨天赵总又说要咱们出个顾问,你到底去不去啊?”
没办法,高志也想赚这个钱,可小县城的文化馆里就许景明是引进人才,重点大学研究生,大老板们就认这个。
许景明前些年还挺上进,但逐渐从质疑咸鱼,理解咸鱼,成功进化为咸鱼,一听这种麻烦工作,头摇得像印度人唱rap。
正说着,何树来了。
何树此人帅得令人发指,一头韩国爱豆一样的白毛就跟得了白癜风一样,被太阳一照,晃得人眼睛疼。
高志顾不得许景明,连忙亲自迎出去接待何树。何树远远地看见许景明,朝他吹了个口哨,也不等高志和他打招呼,径直走向了许景明。
高志讪讪地收回手,被人下了面子也不敢置喙,只能赶紧跟上何树。
没办法,谁让何树是环保局局长儿子。
何树揽过许景明的脖子使劲晃了晃,“咋样嘛!跟我去一趟花山!”
许景明翻个白眼,“怎么不叫柳叶去?”
“她可比我爸都忙,一周见不着一回。”何树推搡着许景明进办公室,哐当一声关了门,把高志堵在了外头。
“兄弟,”何树硬挤到许景明身边,期期艾艾地说,“你就帮我最后一回,过两天后山被挖了,啥也拍不着了。”
“那你还不如去求你爸,叫他别搞项目!”
何树无语,“我发现你现在废话艺术成就很高啊!那省级项目是说停就停的?我爸为了争取这个用了三四年时间,你也不……”
许景明打断何树,“不是我不愿意跟你去,前两天赵总非要让我当顾问,我现在进山,岂不是羊入虎口?”
“顾问?”何树一愣,“什么顾问?”
许景明看了眼窗外,压低声音说:“听赵总意思,这工程下面可能有东西,他们拿不准。”
何树站直了身子,眉毛也竖了起来,“这不是开玩笑嘛,他也没给我爸说,他想干嘛?”
许景明老干部似的捧着茶杯,“所以我说,你先别急着进去,赵总找来的工程队可都不是咱们本地人,万一真有东西……”
何树脑袋一动,一头的白毛摔得跟扫把头似的,“赵总为人我还是相信的,假如下面真有东西,项目搁置是小事,你就不想看看里头究竟有什么?”
许景明没说话,何树嗤笑一声,“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前几年扬言要开天下第一大墓的劲儿呢?”
许景明砸吧嘴,“这不是没竞聘到始祖陵嘛……”
俩人正说着,办公室门忽然被敲响,凌洲探头进来,“还走不走?”
凌洲今天穿了一身刑警队制服,条正盘顺。
许景明没好气地被何树拉了起来,“不是说好要采访?人高馆长头油都打了!”
何树和凌洲一人一边,架着许景明出了门,何树笑嘻嘻道:“不好意思,忘了说,本次采访主人公是你!”
三人钻进车子,风驰电掣奔向了栗县花山。
花山常年迷雾缭绕,何树浸淫传媒行业快十年,拍过无数江河湖海,却总是拍不出花山的美。
车子到了花山下,国道乡道就都绝迹了,他们只能背着设备徒步进山。
“你不是还在拍电影?怎么老想着拍纪录片?”许景明问何树。
何树闷头走在前面,瘦弱的肩膀上扛着几斤重的专业相机,就跟贝加尔湖上的纤夫一样。
凌洲看不过眼,把相机一把拎了过来,径直走到了最前头,以防何树干脆从山上滚下去。
何树笑嘻嘻地说:“我想冲一下今年的圣丹斯电影节。”
许景明无奈摇头,走了一半,好不容易出来的太阳又畏畏缩缩地躲了进去,绵柔的细雨无声地落在了三人的头发上,像雾凇一样。
何树体力最差,走了一半就叉着腰走不动了。
“听说生态修复的项目部就在前头的村子里?要不进去缓缓再走?”许景明看着郁郁葱葱的林海,很难想象西北还有这样的地方。
何树说:“那是黄河流域栗县水源涵养点!”
何树远远地指着远处的山峦,“这里是温暖季风抵达的最后一站,六盘山成了咱们栗县的城墙,水汽和繁荣在这里戛然而止,翻过这里,你就会看到大漠孤烟。”
“人凌洲老家就在花山,你嘚瑟个什么劲儿!”许景明笑骂着,忽然耳朵一竖,“是不是有声?”
果然,下一秒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林子里传了出来。何树拨开厚重的树丛,就看到个裹着雨衣的人,跟熊一样蜷缩在林子里,一只大的离谱的山猫,嗖得一下窜了个没影。
何树抬腿就要上前,被凌洲给拦了下来,“小心点!”
凌洲利落的翻上泥泞的小山坳,缓缓靠近,脚下的枯木都听话地掐住了嗓子。
许景明忍不住小声吐槽,“人没事都被你吓出事来,带点响动啊!”
凌洲回头瞪了许景明一眼,却看到了脚边沾血的落叶。
凌洲心里一顿,站直了身子,缓步走向蜷缩着的那人。
他小心地拨开些许破烂不堪的墨绿的雨衣,却只看到一个花白的后脑勺。
这人身体像个婴儿一样,蹲着,脸埋在膝盖里,像是困极了一般。
凌洲心下一沉,看到那人裸露在外的脖颈,已经变成了灰白色,入手果然已然冰凉。
凌洲回过头来,叫许景明和何树走远些。
何树好奇地抻长了脖子,眨眼的功夫,忽然看见地上的人倒了下去!
何树吓得大叫一声,许景明也急忙连滚带爬扑上了小山坳,一把抓住了凌洲的手,失声喊道:“别看!”
凌洲后知后觉,木讷地垂下眼,凌老那张总是笑意晏晏的脸,赫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青黑一片,死不瞑目。